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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SPC 

 

引子  望仙庐  麦当劳  美术馆  后记

 

  在汇丰

 

在汇丰

身躯动荡,离合驻行

在汇丰

思绪浩邈,南北西东

 

苦恼 在汇丰

求而不得,似梦又非梦

忧伤 在汇丰

咫尺天涯,多情还无情

 

温暖 在汇丰

八方聚首,公司若家庭

欢愉 在汇丰

趣事连连,心舒意放松

 

困惑 在汇丰

人心如其面,似而不同

无奈 在汇丰

起早贪黑忙,钱囊空空

 

自豪 在汇丰

十年读书后,学有所用

希望 在汇丰

天地正宽阔,再起鹏程

 

今天的我 在汇丰

常自惭技薄

思好汉 念英雄

 

我的今天 在汇丰

愿骋此疆场

立伟业 建奇功

 

  

二  第三份工作

 

我先讲个故事吧。

丰子恺在船上碰到了一位钱庄商人,商人问他“尊姓?”他说:“丰,咸丰皇帝的丰。”可能是年代相隔太久,商人茫然不懂。(那时候用的是繁体字“豐”)。他用手指在掌中空划,又说:“五谷丰登的丰。”这成语在钱庄上用不到,商人还是茫然不懂。丰子恺拿出铅笔,把“丰”写在香烟纸上给他看,商人恍然大悟似地说:“哦,不错不错,汇丰银行的丰!”

这段对话来自一篇叫做《姓》的短文,作者便是丰子恺。他在文末感慨道:“不错不错!汇丰银行的确比咸丰皇帝时髦,比五谷丰登通用!以后别人问我的时候我就这样回答了。”

丰子恺写这篇文章该是在几十年以前吧,那时候汇丰银行就已经是家喻户晓了;现在提起来,你一定不会觉得陌生。它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现在是世界五百强之一。汇丰在亚洲开设了多个数据处理中心,远距离支持全球各地金融业务;SPC便是其中的一个。

SPC的全称是Shanghai Processing Centre(上海处理中心),成立于20026月。它坐落在南京西路388号仙乐思广场,占据了中间的六个楼层。我对汇丰一直都很有好感,看到报纸上有它的招聘信息,就投了一份简历;经过笔试和面试后,我如愿成了其中的一员。

毕业前找工作的时候,我很希望自己能选择一家中意的单位好好干下去;走上岗位以后,我也总是勉励自己踏踏实实做出一番成绩来。可实际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在毕业15个月后跳到了SPC——这已是我的第三份工作了。

第一个公司名字叫沸点。它是一个民营投资公司,据说摊子很大,直到离开我也没弄清楚它究竟投资了多少个项目。我所在的是影像部,和柯达公司搞合作,开办数码冲印连锁店。公司里人手不多,扩张又很快,工作强度自然也很大。不过开店管店都很有挑战性,我也很有成就感。我负责过十多家店的冲印机器和耗材,也接手过店面装修、品质控制方面的事务。可以说,那是一个阔大的舞台,我有多少本事就可以施展多少本事。

但后来的情况渐渐变得不妙了。公司不满意我对一些事情的处理办法,我也觉得公司对我太苛刻。后来我想,那不是哪一方面的问题。如果失去了相互的信任,再干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看到苗头不对,我便开始另寻出路。那是在20034月。

“非典”正大行其道,很多公司暂停招人了,找工作很不顺当。我发了很多份E-mail,寄出了很多封信,总算得到了一些面试的机会。同行公司我去面试过富士和柯尼卡,都没什么戏;和汇丰接触过两次,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我还面试过房地产、移民方面的几家公司,希望都不大。6月底,爱斯佩克向我抛出了橄榄枝,我立即向沸点递交了辞职报告。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回头想想——到现在也一样——我还是很感激沸点的。它是我的第一个东家,曾给了我多种学习的机会,包容过我的很多失误。我在那里得到了冲印与摄影方面的基本知识,并有过许多免费的尝试,从此成了一个摄影爱好者。

20037月中旬,我到爱斯佩克上班了。这是一家以环境仪器的开发、销售与维护为主体的跨国公司,总部在日本。我的职位是售后工程师。在技术方面,这份工作主要用到电气与制冷两方面的知识,很切合我学过的热能与动力工程专业。售后服务部只有六七个人,工作内容主要是调试和维护机器,所以他们不是在客户公司就是在赶往客户公司的路上,很少有时间留在办公室。看过几天资料后,我也跟他们出去跑了,起初是奉贤、松江、嘉定、青浦、外高桥等周边区县,后来也到别的城市去。做售后服务工作可以四处看风景,永远都不会觉得闷,这一点是很叫人喜欢的。

8月下旬的一天,公司安排我去杭州安装新设备。那是我第一次单独出差,非常兴奋;不过还又让我更兴奋的:在高速大巴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虽然手机电池板坏掉了,我没听清楚内容是什么,但隐隐约约我还是知道它和汇丰有些关联。来回折腾了几次以后,我终于弄明白了:汇丰向我发出了邀约。不管怎么说,曾经梦寐以求工作机会终于成了可能,这还是很值得庆贺的;接不接受这个机会将是另外一回事。

爱斯佩克的福利不算太差,工作没什么压力,前景也还可以。假如我想在本专业好好发展,向着技术精良的工程师方面努力,这里将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甚至也可以说,从我不上不下的技能水平来考虑,它是我最合适的选择——我进不了通用那样的顶级大公司,去锅炉厂或汽轮机厂又觉得委屈。

呆过一段时间以后,爱斯佩克的缺点也逐渐暴露在我眼前了:部门之间各自为政,总是盘算着小团体的利益;同部门里有些人倚老卖老、阴阳怪气,明明没什么本事却趾高气扬,像个权威似的;公司的一位司机心太黑,自己违反了交通规则,却要我付两百块罚款……我知道为别人打工免不了吃苦头受委屈,不过有些事摊到自己头上了,还是觉得很窝囊。

汇丰和爱斯佩克是我眼前的两条路,很难说哪是光明那是黑暗,哪是正道哪是歧途。我想了很多,最终的结论是:工作还是要开心一点,不要活得太压抑太萎缩;就为丰子恺的那句话,汇丰也不容错过。9月底的一天中午,我向爱斯佩克提交了辞呈。那时三个月试用期还没结束,离职手续非常简单,两个小时后我就离开了公司。

我不觉得放弃专业是很可惜的事。大学的四年只是人生过程里的一小段,它是自我完善的一个机会,而不应成为束人手脚的缰绳。从内心里说,我对技术工作没多少热爱之情,这会在很大程度上制约我在技术上可以达到的深度。汇丰是一个未知数,我不知道它对我会意味着什么;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发展,那还是要看自己的努力。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来到汇丰,不论在专业方面还是在工作经验方面,我都没有任何优势——跟一个刚出校门的毕业生差不多。这注定了是一次冒险。

也许人生需要冒险。在年轻的时候,我还输得起。向爱斯佩克提出辞职之前我就想好了:无论选择了哪一家公司,都要好好干;选择之后无论错过了什么,都不要后悔。

生活里没有回头路。

我开始到汇丰上班了。从此,我知道了SPC的名字。

我还记得,那天是2003106日。

 

 

三  一切都很平常

 

进公司后的第一个月是新员工培训,主要是了解公司概况、银行工作常识还有汇丰集团的发展历史,并通过大量的游戏感受SPC的文化氛围。那是一段轻松有趣的日子,每位培训师都有不同的上课风格,他们轮番把精彩的活动带给大家,我感觉受益颇多。接下来是一个月的入职培训,熟悉公司内部的电脑系统,进行一些上机的模拟练习。再接下来就是做单子了。我在汇出汇款部,工作内容是按照客户的指示从香港向境外汇款。

只要是走进了SPC的大门,那就要做单子:在工作日里,绝少有哪天是不做单子的。

因为是抱着“不后悔”的想法过来的,所以我对SPC并没有多少期望。它好也罢,孬也罢,都值得我去认真面对。这里不是避风港,天气晴朗了我便可以远它而去;这里也不是游猎场,我可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在这里,我有一份工作,得好好干下去。

SPC经常组织各种活动,并在活动中结成小组:新员工培训是一个小组,学习英语是一个小组,Ownership活动是一个小组,去佘山玩乐是一个小组,为“家庭开放日”设计海报是一个小组……于是,我可以接触到不同的思想,结识新的朋友。SPC人才济济,卧虎藏龙,这是肯定的;哪怕是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一个,也是身手不凡、出语惊人。这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大部分都和我未曾谋面或者擦肩而过;相处在同一个公司里,就有了共事的机会,进而也可以发生这样那样的联系。不妨说,SPC是我亲近这个世界的切口。

最持久、最稳固的小组,就是按工作划分的那一个了。在SPC,员工可能有选择小组的自由,但选来选去,他一定不是孤立的。这里讲究团队合作,不容许单兵作战。看起来工作是跟电脑打交道,其实还是跟人打交道:跟自己小组的同事,跟别的小组的同事,跟上级领导,跟其他部门;说来,电脑不过是一种工具、一个手段,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满足客户的要求。这样,跟人打交道不仅是弥足珍惜的机遇,而且是无可回避的必然。

这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吗?好像没有。在别的公司,你也会有认识新朋友的机会,员工也会被纳入到一个管理体系中,不可能无拘无束。这里只是这里,没什么稀奇的。

SPC身处这座城市的黄金地段,交通便利,周围的商业设施非常完善。公司里有餐厅、饮水室,还有休息间、学习中心。隔一段时间,公司就组织一次大的活动:或者是为了年度庆典,或者是为了放松娱乐,或者是为了团队建设,或者是为了增进亲情和友情,或者是为了提高员工的综合素质……在平时,乒乓球比赛、扎灯笼比赛、画南瓜比赛、学习广东话等类似的小活动更是层出不穷。

工资水平似乎不怎么好说:高么,肯定不会太高;低么,也还说得过去。这里没有车贴,没有饭贴,不报销手机费,月底拿到的都是光杆儿的铁工资。期望和现实永远都是一对矛盾。

别的公司也会有大大小小的活动,旁人也会遇到薪水太低的困惑——说来,这都是很平常的。

我在SPC的工作是做单子。如果我选择的是印照片,那么我天天都面对很多照片;如果我选择的是修机器,那我天天面对的都是机器。不过我选择的是做单子,于是我天天都做很多单子。

这里的一切都很平常,真的。

 

 

四  Mark闲聊

 

如果要在汇出汇款部找一个满意于手头活计的员工,你可能会很失望;如果你要找那种觉得工作无聊透顶的人,那你收获大了——结果肯定是应者如云。你去看吧,忍耐力强的同事会默不作声,把火气窝在肚子里;脾气稍微躁一点的,天天都气势汹汹的,把“汇丰,果然是‘会疯’”当成口头禅。

因为讲求效率,每个人都愿意做简单的单子,看到了麻烦的东西,随便找个理由就扔出去给别人。踢来踢去,单子还是要有人做的,于是,最后的接单人便成了受害者。做单子速度上不去,升值加薪就受影响了,年终考评也不好看了。他们做单子就像在打架,闹哄哄的。有个小组专门打电话,向分行或客户咨询汇款过程中的各种问题。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一不小心就会遭到客户的抱怨;如果处理不及时,会引起连锁反应,后果越来越严重,只能请部门经理或更高级别的领导出面才能把事情摆平。他们做单子象是在救火,争分夺秒,在消除祸患的同时防止引火上身。

SPC,加班是家常便饭,月底往往是每天上班11个小时。这一点很叫人头痛。不是说你想加班就加班,那是看工作需要的:单子多的时候,你要走没那么容易;单子少的时候,你想加班也不能加。家在附近似乎无所谓,要是在路上花的时间比较多,加班就成了没完没了的煎熬。加班费是有的,但很多人宁可早回家。

其实,如果你想知道他们有什么要求,答案将会很简单:“涨工资吧。”

我想介绍一个人,他的名字叫Mark。在SPC,他资格算是很老的,从默默无闻的普通员工一步一步发展成了声名显赫的高级主管。Mark经常处理汇款失败的单子,叮嘱那些出了差错的人多加小心;开会的时候,他也会总结教训、提出希望。虽说他待人接物都很温和,但很多同事都把他和处理失败的单子联系在一起,躲避他就像防瘟神似的,不喜欢提到他的名字。

那天是星期六,单子很少,Mark召集大家开会。他开门见山就说:“这次我们不说做单子的事,纯粹闲聊。”Mark没喝酒,当然也没醉;但他的神态分明有点飘飘然,跟平时不一样。

“在来SPC之前,我做过几份工作,吃了很多很多的苦。我觉得遭遇了磨难的极致,非常痛苦,就对自己打气说:‘现在吃苦没什么,等现在吃尽苦头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想不开了。’现在来看,那时候我还是很幸运的。做单子很简单,管理很难;管电脑很简单,管人很难。”

正是各有各的苦处吧。在他眼里,做单子根本就不算什么,那旁人还有什么值得吵吵嚷嚷的呢?我自以为可以体会他的困境:千头万绪,顾此失彼;人心叵测,事难两全——有时候简直是束手无策,欲哭无泪。但我也知道,自己的模拟猜想是不完整的。

下面没什么反应,她们既不作笔记,也没有交头接耳的交谈,只是低着头,翻来覆去看指甲。Mark并不觉得有什么沉闷的,只是很随便地说着自己的体会。

“国外有很多人是出于爱好而去做一份工作。比如说,有的人年纪很大了还是愿意做酒店的门童,因为他喜欢;当然他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在我们国家,情况就有点不一样。很少有人是因为兴趣而工作的。不能说绝对没有,但这部分人所占的比例肯定非常低。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这说明如果条件还不具备,我们不能想当然地把工作当成爱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环卫工人可能不喜欢扫大街,但那是他的工作,得好好干。我们……我们不是环卫工人——你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不过也差不多是这样。”说着说着,Mark兀自笑了,这里好像有个圈子得绕过去。他又说:“我觉得心态很重要。”

不管在什么环境里,每个人都会有各自的心态:骄傲的、平和的,张扬的、内敛的,视若珍宝的、漫不经心的,趾高气扬的、静如止水的……很难说哪种心态好、哪种心态差,也很难找出一种心态可以当作众人的示范;事实上,因为有了丰富多彩的想法,生活才显得色彩斑斓。

大家以工作的名义汇聚在SPC,多少会认可这个公司,有大体一致的心态作为共事的基础;但差异总会有的。同事间心照不宣的想法是:“SPC太烂了,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或者是:“我在这里太受委屈了。”于是,工作的时候不怎么情愿,天天都很难受。

跟毛泽东时代比起来,现在人才的流动性是大大增强了。工作不再是一干一辈子,而是两相情愿,好聚好散。 Mark说的该是包含这层意思吧:在合同上签下名字的时候,每个人都对公司提供的福利待遇表示满意;哪怕现在后悔了,还是很容易说拜拜——你有本事你就走。其实大家都看在眼里,SPC一直都是人来人往的,汇出汇款部总共七八十人,几乎每个月都有员工离职,也不断有新人补充进来。

也可能是这样:如果有了“水来了土掩,兵来了将挡”的气概,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如果有了“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累不累,看看革命老前辈”的胸襟,所有麻烦都不是麻烦。就看各人怎么想了。

米卢大叔曾经说过:“Attitude is everything。”(态度决定一切。)他手握大权,可以根据态度对球员做出上场或出局的不同安排。SPC似乎更看重硬性的指标,做单子最快、出错最少的就是表现最出色的。结果,有些态度恶劣、乱扔单子的人也混到了明星的行列里。

Mark觉得“心态很重要”,也只是在闲聊的时候说说罢了,如果真要纳入到考评的体系里,操作起来可能非常困难——就像他说的,“管人很难。”当然,哪怕是闲聊,他的话还是很有启发意义。如果自身条件没有明显的改变迹象,要环境适应自己不大现实,适当调整自己的心态倒是很有必要的。

Mark说完了。然后,散会了。平时大家都忙着做单子,很少有机会谈心;这么聊一聊,感觉还是很不错。

 

 

五  同事

 

在上海没有亲戚,我的工作之外的时间往往是在读书看报写东西之中度过的,一个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朋友,隔些日子可以在一起吃饭聊天,但总归是聚少离多。我没参加什么党团组织,不会有什么定期的政治生活;住在租来的房子里,我也不用经常和居委会打交道。在所有的人际关系中,我觉得有一类是最平淡、最经常、最自然的——那便是同事。

现在有同事就跟上学的时候有同学一样,天经地义。同事就是共同做事的人,可以不分上级下级,不管在不在相同的部门里;只要是同一个公司的人,就不妨这么称呼。

我常想,如果没有了可以打交道的同伴,人会不会很寂寞、很无聊。鲁宾逊在荒岛上活下来了,中间有“逃离荒岛”的信念在支撑着他,他不会甘心在那里过一辈子。中国历代都有隐士,他们大都不是为隔离自我而去的:要么作为逃避现实的手段,要么当成身位显达的准备。孤独可能无法排遣,但如果把享受孤独当成目标去追求,那就未免太矫情了。在马斯洛的理论中,社会交往是人们高层次的需求。我也觉得,人活在世界上,还是有所交流的好。

有了工作便有了同事,有了同事便有了很多沟通的机会。每个来到SPC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每个人的生活阅历、处世风格、人生信条都是独特的,每个人都是一个奇迹。孔子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诚哉斯言。这里有温雅含蓄的人,他们的涵养丰厚,让人如沐春风;这里有博学多识的人,受他们感染,我更知道做人应该谦虚勤奋;这里有艺高技精的人,在业务处理方面胜人一筹,可谓工作的榜样……在一个人才辈出的环境里,你时时都会感受到竞争,更可以在各方面的学习中不断成长。

学习是一个相互的过程,大家互为阶梯、互为榜样,共同进步。撇开个人的成长不说,沟通本身也是让人愉悦的:自己的想法可以传递给别人,或者领会到了别人的想法。有了那样将心比心的感情,你会觉得,你不是孤独的,生活真正是美好的。

有一点你是知道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同一个人来说,他的性格也是多面的,可能是集天使和恶魔于一身。纪伯伦说:“我从多话的人学到了静默,从偏狭的人学到了宽容,从残忍的人学到了仁爱;但奇怪的是,我对这些老师并不感激。”我对他这句话深有体会。想想孔子的那句话,如果把正反两面结合起来,那么人人都可以成为自己的老师了。

诚然,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些事情可能处理得不怎么高明,我也会有别人看不惯的习气和作派,需要不断的反省和改进。我是自己世界的主人,同样是别人生活的配角,在接受着别人的评判与指点。工作间就像一个地雷阵,一定要时时小心、处处谨慎,不然很容易就会惹麻烦。不要人人说好,但求无愧我心,这可以当作处事的信条吧。我想,为人很重要的一点在于自爱自重,那样才能赢得别人的尊敬。

同事之间多有客客气气的礼让,偶尔也会有恼人的摩擦和隔膜。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沟通也是有限度的,虽然感情很深,还是会不由自主地相互远离。这是很叫人苦恼的事。每每在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伏契克的话:“人们啊,我是爱你们的,你们要警惕啊!”

或许,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不管是亲近还是疏远,大家都可以互相谅解。

 

 

六  在跨国公司里

 

一起来做道题目吧:

  

        当代资本主义国际垄断组织的主要形式是:

        A. 国际卡塔尔 B. 混合联合企业 C. 跨国公司 D. 国际康采恩

 

这是一道单项选择题,来自1998年全国硕士研究生入学统一考试政治理论试题。

看起来文绉绉的不好回答是吧?说不定你跟我一样,分不清卡塔尔、康采恩是些啥玩意儿;唯有跨国公司是耳熟能详的。要不就把它选上去?

那就对了,答案正是C

跨国公司在中国的影响可以说是遍及城乡、无所不在。在各地大大小小的工业园区里,很容易看到外资企业的影子;走在中小城市的热闹街道上,抬头就望见国外快餐店的招牌。上海是我国改革开放的前沿城市,很多家世界五百强企业于此设立了地区总部或研发中心,在这里开设办事处的跨国公司更是难以尽数。

很多人有过合唱《社会主义好》的经历,放声高歌“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转眼间,作为帝国主义代表的跨国公司又回来了。我们不再高呼“打倒XX帝国主义”,也不再把解救全世界受剥削受压迫人民作为神圣的革命任务。赶跑帝国主义是为了赢得主权独立,把跨国公司吸引回来则是为了发展经济。一往一来间,世界大变了。

当然可以说,汇丰银行是诸多跨国公司中的一家。1865年它发迹于香港和上海,如今在全球79个国家和地区设有9500多个分支机构,员工总数超过21万。SPC算是汇丰这棵大树上的一个小小的枝桠,此外还有浦东陆家嘴那边有AOC,是汇丰银行的中国区总部。AOC全称Area Of China,在汇丰银行的集团构架中,它和SPC并列,两者有共同的上级公司。

跨国公司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假如是在一家民营公司或者国有企业里工作,我未必会热情更旺或者干劲更足;换句话说,在SPC工作,我不会因为它是外资公司而有多少松懈或怠慢。有了额外的工作任务,我一样会去努力完成;倘若有哪些方面看得不顺眼,我也会提出自己的意见。它们都在为经济发展作贡献,我可以经由它们施展自己的一份力量。可以说,它们没有根本的分别。

外资的到来为国家增加了大量税收,对自己来说,最明显的好处是就业的选择更多了。如果我觉得一个地方空间太小,或者薪水太低,那我尽可以另寻出路。不管是毕业之前还是在2003年春天,两次找工作我面试了很多公司,外资企业都占了一多半。

如果你要问我对这份工作感觉怎么样,我还真是不大好说。你去问一个建筑工人,他可能会说:“我希望日子能过的更好些。”你去问一位装配工人,他可能会说:“生活就是这样的。”我是一个数据处理工人,我会说:“也就那么回事吧。”大家都是大厦上的一块砖、一篇瓦,是机器上的一只齿轮、一颗螺丝,工作都是有意义的,而且也就那么多意义。当无聊成为习惯,无聊就不再是无聊了。工作似乎是满怀豪情的,可想来想去,又觉得缺了些什么。

我和SPC之间有一份合同:我去上班做单子,它每月给我发工资,很简单。这里面谈不到喜欢不喜欢,只是一份工作而已。如果真正喜欢,我会把它当作一生努力的事业;如果不喜欢,我会提出辞职,只要用一个月工资或一个月时间就可以终止合同——然后它再揽高才,我另觅新枝。事实上都不是这样。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如果一定要说外企和国企、民企有什么不同,那可能是文化吧。时时都能感受到的是语言的差异,不易察觉的是公司处理事情的特别风格:照章办事还是投机取巧,等级分明还是上下无别,靠制度约束还是靠领导裁定……SPC的母公司在香港,总部(可能是祖母公司或者曾祖母公司)在伦敦,于是,英语和汉语同为官方语言,广东话和上海话也在很多场合使用。公司里环境很宽松,不管是哪一级领导都没有什么架子。因为有很严密的制度在维持着公司的运转,所以也不会遇到叫骂或穿小鞋那样的麻烦。

外资企业会带给人一种更开阔的视角,因为整个世界都是它的活动范围。香港的业务拿到上海来完成,原因很简单:这里的人力更便宜——你可以想到,许多国外制造性企业喜欢在中国投资建厂,道理是一样的。于是,中国也成了世界工厂的一部分。

制造行业里可能会有这样的情景:先是在泰国生产了铆钉,在印度生产了弹簧,在巴西生产了垫片;然后在德国组装得到机翼,在中国组装得到起落架,在日本组装得到发动机……最后在法国得到完整的飞机。金融行业的分工合作同样无处不在,可以说,SPC是经济全球化的产儿。香港的客户要享受汇款的服务,扣款是在上海完成的;在到达收款人之前,可能有更多的城市参与了资金的后续转移。

SPC也在见证着经济全球化的过程。在汇出汇款部,我天天面对的都是资金从香港流到伦敦、纽约、东京、台北、上海、汉城、日内瓦、约翰内斯堡……资金在把世界连成了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每个城市都是其中的一个结点。

全球化是如此之近,耳濡目染中,身在其中的人便有了认识事物的新的出发点:目光不再局限于一地一城,而把整个宽广的世界当作参考的大坐标。

跨国公司是各种文化相互融合的大染缸,大家互相影响,久而久之自身便有了异域文化的印记。来到SPC一年多,我觉得自己心态更平静了,听旁人说英语不再觉得别扭了,对国外的节日不再那么抵制了,更喜欢主动问候别人了……具体的似乎难以说清楚,可能“只缘身在此山中”吧;等我离开了SPC,一定可以看得更明白。

 

 

七  暂时不想走

 

20041028日,下午四点钟。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上面显示了似曾相识的八位号码。我接通了,原来电话是富士公司人事部打来的。那边问我现在工作怎么样,有没有可能过去。我想起来了,去年春天我曾去富士面试过。招聘小姐向我坦言了事情的经过:当初技术支持人员已经招满了,公司便没有录用我;现在他们跳槽的跳槽、出国的出国了,位子有了空缺,于是又想起了我。她问我有没有可能过去,或者先见面谈一谈。真高兴她还能记得我,在电话里我着实犹豫了一阵子,很希望探究一下那个机会怎么样:就像薪水、休假、技术要求之类的。很快我又想起了以往换工作的种种麻烦:就像办手续、工资中断、经验不连续之类的。于是我对她坦白相告:还是算了吧,我早就不做技术了,转行后不想再回去了;要我尝试别的岗位(她说其中一个空缺职位需要银行工作经验),我也没什么兴趣。

这次通话有十分钟。电话挂断了,我渐渐清醒过来——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梦。

原本我以为,在招聘方面汇丰是动作最迟缓的,从面试到录用中间有五个月之多;想比下,富士要夸张多了,整个过程是一场历时十八个月的马拉松。可能那边的机会真的不错,不过我还没做好跳槽的准备。

2004114日,早上九点钟。睁开眼睛后我打开收音机,正好听到了整点新闻。一条消息是,布什击败了克里,在美国大选中获得了胜利;还有一条是,上海今年共招收公务员两千多位,有意者可以到21世纪人才网上去报名。我忽然有点动心:要不要去试试?

从笔试的角度来说,考公务员没什么难度;复试可能要看运气,但也不是完全不能通过。真正的问题是:自己适合做公务员吗?到了政府部门里,自己会喜欢那份工作吗?毕业前我有过考公务员的念头,花了很多心思准备材料;结果,在报名现场看到几百米的长龙后,我泄了气,队也没排就打道回府了。过来人总会对机关工作有这样的认识:一方面是安闲、稳定,另一方面是枯燥、沉闷。大体上说,我好静不好动,去做公务员也不会有什么出息,而且极有可能做两年就跳到别的地方。起床后我不断思量这回事,去上班之前终于得出结论:还是算了吧。

隐隐约约觉得SPC不是最好的,却没有想过什么类型的公司或工作会更好。闭上眼睛想想,它给了我什么?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可能你会想起美国总统肯尼迪说过的话:“不要问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而要问你能为国家做什么。”不过,SPC毕竟不同于国家。我离不开我的国家,却可以离开SPC;在求职与用人的双向选择方面,我和它是对等的。两者的最基本关系也是体现在这方面:我付出一份劳动,为它创造效益;它提供一份薪水,带给我生活的保障。经济上的这层关系是最基本的。如果我光拿钱不做事,它肯定会把我开掉;如果我做事它不给钱,我也肯定会说拜拜。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很多东西都摆在那里,是公司为所有员工准备的,谁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拿来,为己所用。我觉得这些很值得珍惜。比如,这个发挥个人才能的场合;比如,这个宽松又融洽的环境。

因为这份工作,我的身份不再是学生,而是一个劳动者。我做的工作是有意义的。我做的是汇出汇款,这是经济发展的链条中不可缺少的环节。我为这个公司创造了财富,其中的一部分成了政府的财政收入,于是我在间接地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直接的也有,那便是我交纳的个人所得税。我深信纳税是光荣的。因为这份工作,我可以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寄生虫,没有无所事事,而在实实在在地活着。我和SPC共同交纳了“四金”,里面包含着“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更复杂更广阔的社会关系。因为这份工作,我更密切更深入地融入了社会。

同是一个工作的环境,不同人眼里看过去会是不同的样子。金钱可以作为生活的目标,但我相信它不是终极的目标。在工资数额确定了,那还可以去追求别的。我在这里得到了相处的快乐。心情开阔了,世界好像变了样子,在这里我有了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体验。似乎可以说,愉悦的感受是SPC给我的馈赠。因为很快活,所以我不想离开。

因为有了和SPC相处的机缘,我人生的履历表里已经添上了或浓或淡的一笔:曾经做过银行职员。

我不会在SPC忙活一辈子,这是肯定的;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至于什么时候离开,然后到哪里去,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现在我还不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