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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旬老翁再奋飞

——张用博先生访问记

( 文学作品艺术观察

 

初冬佳日,我前往浦东杨思拜访尚犀张用博先生。窗外竹影婆娑,桌上清茶飘香,主人谈书论刻,忆往说今,尤念其恩师来楚生先生艺事。今择数件记述之。

 

筹备个展一整年

 

2012年9月30日至10月3日,“尚犀书刻——张用博从艺五十周年个人书法篆刻展”在上海图书馆举行。这是张先生从艺半世纪以来,书法与篆刻艺术成就的总览与回顾,自2011年9月开始筹备,历时整整一年。

“这并不仅仅是一次展览,除了需要专门创作一批新作品,还要协调出版文集、制作手打印谱、组织作品拍卖,前后头绪纷繁,劳身费神。”张用博先生说。

作品集《尚犀书刻》的策划出版主要是张用博先生的弟子程鹏完成的,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印制精美,自然也所费不匪。张先生感慨,如果不用书号,自行去印刷一部作品集,可能会便宜许多,但人们觉得不上档次,甚至会看不起小的出版社,所以要做就像模像样,拿得出手。

手打印谱的制作同样需要花费很大代价。首先印制专门的宣纸,接下来请人钤印,盖一方印五元,拓一个边款十元,张用博先生要打五十方,最后进行装订。整套流程都有专人来做,一册手打印谱,光成本就不下一千元。

“你想自己来钤印?那基本不可能。要按多大力道,跟用的什么纸、印泥的成色密切相关,一定要熟练的人来做才能保证效果,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块花费差不多十万元。因为成本高,我手里最后只留了一本。”张用博 先生说道。

 

旧印重刻压力大

 

此次展览的篆刻作品中,约三分之一是张用博先生重新刻的。把最初的石头与印蜕拿出来展出不行吗?他慨叹:“都是世博会把风气带坏了。”

原来,上海世博会举办之际,有关方面策划了《万国印谱》,邀请西泠印社的六十多位篆刻家,为世博会参展国篆刻国名,随后举办展览、出版图书。韩天衡、童衍方、孙慰祖、徐庆华、张用博等篆刻名家都在受邀之列。

张先生回忆,“那时候发下来三块石头,都非常漂亮,展出时篆刻的一半风头被石头抢去。本来举办展览只要把印盖在纸上就够了,但以后就不行,还需要把石头一并展示出来。以前我刻的作品,都是用的很平常的石头,比如青田石,甚至有时为了节省还用两面印,这是拿不出门的,太寒碜,所以需要重刻。”

重刻所用的印材是别人买的,具体价值张用博说并不清楚,但他有一次偶然听闻,一对鸡血石买来的时候是五万元。面对如此贵重的石头,运刀的时候难免带上思想压力:“我刻坏了怎么办?如果磨去重刻,岂不是对石头损耗太大?所以就有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意思,能够达到平均水平,某个地方刻得不到位也尽量修补。此外,有些石头看上去很美,但是不受刀,看上去是青田石,但是很硬,有砂粒,效果也要大打折扣。所以要说重刻的作品多么出彩,恐怕是很难的。”

在张用博先生看来,艺术的出彩带有很大的偶然因素,可遇而不可求,就算同一个人,时过境迁,也很难重复以往作品中那种灵动的、妙手偶得的东西。 或许,艺术都是不可重复的,艺术是从心里流出来的灵感的创作,张先生的话,实在是艺术家的共同体会。所以他认为,从纯粹篆刻的角度看,部分旧作品或许更能代表他的艺术水平。

 

拍卖场上受追捧

 

在展览举行的最后一天下午,有关方面在现场举行张用博书法篆刻作品拍卖活动。张先生说,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走出书斋,流向社会,供人们赏玩,而不是藏在书斋里睡大觉;此外,举办展览、出版作品集前后花费二三十万元,也需要通过拍卖作品来弥补这方面的花费。

张用博出生于1933年,已是八旬老翁。耄耋之年尚能持刀否?为了打消人们的疑虑,拍卖活动特别安排了现场展示环节。张用博刚在印面涂上墨汁,打算直接反刻,就有等不及的藏家说话了:“我想拍下这方印,刻上我指定的内容。”这方“期章”随即引来了一番激烈竞拍,本来以千元为加价单位,人们却一万一万地往上加,让拍卖师也感到惊讶。最终,这位藏家以十五万元拍得。

现场还有个小插曲:举牌者并非藏家本人,而是他的三岁的小外孙,要刻的内容,也是外孙的名字,并在边款上刻肖形图。张用博先生告诉这位藏家,他要刻的内容需要构思,不适合在现场演示,于是藏家同意了延期交付。

张先生高兴地说,拍卖取得了圆满成功,超过九成展览作品寻到了买家。相关收入基本可以覆盖展览前后的各种花费,可谓皆大欢喜。 后来,他和“期章”买家还有进一步的交往,他是一位大企业家,拥有规模可观的家庭博物馆,共五个楼面,据说仅一尊金龙雕塑就耗费黄金十五公斤。

 

不期夫人忽作别

 

张用博从艺五十周年个人书法篆刻展举办期间,他夫人特意去上海图书馆看过。谁也想不到的是,不久之后她罹患急症,去了另一个世界。

夫人的离世让张用博先生觉得非常悲伤。春天她也去医院里住过,回家来没有什么大问题。后来病情发作,中山医院、黄浦区中心医院却没有床位,于是去了杨思的地段医院,入院第二天就进入重症监护室。由于抵抗力衰弱,造成并发症,在七十五岁的年龄撒手远去。

在八十岁这年,张先生经历了人生的两件大事,举办个人回顾展为喜,妻子去世为悲。经历了风风雨雨,他能看得开:“如果在古代,七十五岁也算是高寿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嘛,在现代则感觉走得太匆忙。往好的方面想,她走得很安静,没有受什么苦,这也是叫人欣慰的了。”

张用博先生的生活清寂安宁,每日与书刻为伴。由于客厅兼书房光线不足,他打算把工作台移到卧室去,更好地吸纳自然光,继续进行书法和篆刻创作。

 

病人医生成师徒

 

张用博走上书法篆刻之路,并不是从小就有的规划。在医院工作时,他对画画感兴趣。工宣队的人来对他说:“这是资产阶级的东西,你怎么可以喜欢?”张用博先生就问:“那书法呢?”对方答道:“学会书法可以宣传毛泽东思想,这是可以的。”张用博 于是大喜,改学书法。

但凡对张用博先生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他是篆刻大家来楚生的学生。这也是出于偶然的机缘。张用博原在放射科工作,来楚生前来照X光,对钡餐望而生畏。张用博就为他调配较为可口的硫酸钡,渐渐地二人熟悉起来。张用博想,我对绘画、书法、篆刻都感兴趣,分别拜师太麻烦,而来楚生先生三者皆擅长,何不拜他为师呢?他的这一想法得到了来楚生的首肯。于是,从1964年起,张用博向来楚生拜师学艺,病人和医生之间的关系,转眼成了师徒。

来楚生先生去世于1975年,在他人生的最后十多年里,张用博既是他的学生,又是他的保健顾问,相处时跟对待其他弟子不一样,格外客气。来楚生在信中这样称呼:“用博医师吾兄”,可谓礼遇有加。

张用博也确实发挥了医疗参谋的作用。1972年底,他提早发现来楚生身体里出现病变,疑似癌症,建议开刀切除,来楚生夫人和唐云也都来劝说。来楚生却没好气地说:“都活到这个年头了,早死早好,开它干什么!”1973年春天,在第六人民医院进一步检查化验,确诊是癌症,来楚生 先生终于同意动了手术。

 

心怀感恩扬师德

 

来楚生号然犀,张用博先生取字尚犀,从这里不难看出,学生对恩师的的敬仰与推崇。来楚生去世后,张用博先生始终坚持弘扬乃师的艺术精神,几十年未曾懈怠。他的工作台前即挂着奚文渊作的来楚生画像,神色安然,每日默默相视。

早在上世纪80年代,张用博先生就开始研究来楚生先生的篆刻艺术,相关论文发表于《书法》等专业杂志。这既是对恩师艺术精神的弘扬,也是提高自身篆刻实践能力和鉴赏水平的有效途径。1987年,由单晓天、张用博共同编著的《来楚生篆刻艺术》由上海书画出版社出版。在此之前,以单个印人为研究对象的专著尚不多见,张用博 先生为篆刻研究带来了新的风气。

研究的脚步没有停息。2004年,张用博推出《来楚生篆刻述真》,对恩师的篆刻艺术进行了全景式的回顾。来楚生性格内向,平时沉默寡言,在书画篆刻界交游不多,他的艺术成就在某种程度上为人所不识。正是因为有了张用博 先生等一批研究者的戮力推介,来楚生才进一步确立了印坛大家的地位。

2011年春天,一封来自《中华书画家》杂志社的约稿信飘到了张用博先生手上,其中写道:“本刊‘走近大家’栏目2011年第6期拟作来楚生先生专题,您是著名篆刻家来楚生先生入室弟子,又是来楚生先生篆刻研究专家,特向您约稿,请您给予支持!”似乎可以说,要做关于来楚生 先生的大型专题报道,张用博是一位无法绕过的研究者和撰稿人。

不久,《中华书画家》杂志以40页篇幅报道了来楚生先生,这位已经逝去了几十年的艺术家。整组文章的开篇之作即为张用博的《楚师生平》,长达七千字;收篇之作则为《来楚生年表》,其中注明:“本部分年表引用了张用博先生的研究资料”,对张用博 先生相关研究的倚重不言自明。

一位台湾的研究生把来楚生篆刻艺术作为毕业论文的题目,在导师的介绍下来向张用博先生问学。张用博不顾七旬高龄,带着这位研究生到来楚生家乡去访问故旧,积累第一手的资料, 不辞劳苦。“我要用我的劳动报效楚师的教诲,让他的艺术发扬光大,而不是被埋没。”张先生深情地说。

 

年过八旬再登阶

 

举行了盛大的从艺五十周年回顾展,出版了精美的书法篆刻作品集,从此是不是就弃笔封刀,安享晚年了?“不!”张用博先生声音很轻,却说得异常坚决,“不管是书刻技艺还是楚师研究,我觉得都有可能更进一步。”

张用博先生深有感怀的是,恩师来楚生的艺术高峰不是出现在青壮年,二是癌症手术后生命的最后两年。“1973年和1974年,楚师治印百余方,自留珍藏,绘画有两百多幅,书法也通临各种汉碑,由此让自己的艺术全面跃上新高度。他这种老而弥坚、志比青云的求索精神,一直在鼓舞 着我。”

如今,张用博先生依然每日兴墨问刀,在艺田里耕耘不辍。

在张用博先生看来,尽管恩师来楚生得到了社会越来越多的认可,比如《中华书画家》杂志把他抬高到与齐白石对等的地位,但这并不能说他的艺术成就已经被充分发掘,“比如楚师的诗歌,我单从他的篆刻边款中就整理出近二十首诗,韵味浓郁,自成一家。他实在是诗书画印全面发展的大艺术家。但限于现实的原因,他的一大部分作品被私人秘藏,连我也无从接近,所以他许多画印题款中的诗歌暂无法为公众所知晓。”说到这里,张用博 先生充满了惋惜,但他同时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楚师的艺术一定会更放异彩,他也愿意融入这个过程,开展更多的工作。

考虑到张用博先生年事已高,我几次起身欲告辞,但他却毫无送客之意,说起心爱的书刻艺术,说起敬重的恩师,心里总有讲不完的话。从早上九点到下午一点,甚至忘记吃午饭,足足谈了四个小时。

走出小区时我不由想:人们都知道张用博是书法篆刻家、来楚生研究专家,有谁还记得他是从放射科医生的岗位上离休的呢?艺路漫漫,他走得那么扎实,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两行脚印,这是艺术的力量,还有人格精神的力量。

 

陈年老友重牵情

 

第一次知道张用博的名字,是因为在上海图书馆举办的书刻展览。10月3日上午,我前往参观,见到张用博先生在门口签售画册,鹤发童颜,神气完足,全无衰颓之色。在他空闲的时候,请教了几个关于他的作品的问题。“篆刻的字法,有时根据印面布局的安排,进行一定的调整。《白头唯有赤心存》这方印,‘心’字中间上方加一条竖线,便是服从于章法的需要。”张 先生说。

其后几天,我和潘文彦老师说到篆刻的事,他问:“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位叫来楚生的艺术家?”我说知道,刚刚举办过从艺五十周年回顾展的张用博先生,就是他的学生。潘老师说:“张用博是我的老朋友, 认识他已经三十多年了,我的几方常用印是他刻的。他原来住在城隍庙一带,后来搬到浦东上南路,住在五楼,再后来因为上下楼不方便,又换了一个地方,变成住一楼,这样旧的电话号码就打不通了。你可以去城隍庙附近找找,有家老城厢书画社,去那里一定可以打听到他的联系方法。”

我辗转通过几个朋友,要到张用博弟子程鹏先生的电话,进而获知张先生家的联系方法,告诉潘老师。他说:“我和张先生通过电话了,你可以去拜访他,我因为要照顾老伴不能去,你代我赠送一册《若己有居文集》,请他指教。”

因为这么一种机缘,我带着潘老师的信和书,走进了浦东杨思张用博先生的家。他对重新与老友取得联系感到高兴,信笺上印刷的《若己有居》印鉴正是他的作品。张先生在《尚犀书刻》上题写了名款,托我带给潘文彦先生。

当天下午,我就把张用博赠书带到了潘老师家。他认真翻阅,对张先生临摹诸家形神兼备并形成自己书体的成就感佩不已,动情地说:“这些年不见,他有了很大变化,在艺术的天地里走出了新路。以后有机会当认真研读,撰文推 介。”

一对失散多年的老朋友重新取得了联系,在我也感到非常欣慰。现在两位八旬老人各自忙着创作的事,潘文彦老师在准备《若己有居文存》,张用博先生追求书刻艺术更上台阶,艺术创作都可谓风华正茂。相信在他们九十岁、一百岁的时候,会为人间留下更多更美的作品吧!

 

           2012-11-27~12-11

 

链接:再访张用博先生

 

张用博在从艺五十周年回顾展上(图片来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