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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沸点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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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运的零点九吨物流车把我的行李拉到了海信花苑。在上海呆了四年,存留下来的家当少得可怜:一摞书,一大包被子、衣服,一辆自行车,完了。整理房间的时候看到箱子里有几份证书,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已经是昨日的辉煌,再也闪不出一点亮光。来到了沸点,一切从头开始。毕业带给我的是空间的转变,从闵行来到长宁;还有身份的转变,从学生变为劳动者。
  沸点的影像项目是新开始的,事无巨细,都是我们刚毕业的人来做。在这个项目部里面并没有多少老员工,老板带着一个经理,然后下面有五六个人做事。毕业之前大家一起做市场调查,在各个区寻找合适的铺面。后来旗舰店选在了南京西路商圈,我就成了店员。可以说,第一批店员的整体水平相当高,四五个本科生,别的十几个都是专科毕业的。公司安排在柯达公司总部培训了一个星期,又分散在同行的相片冲印店里实习了一个多月。看样子,公司是下定了决心要在这个项目上有所作为。2002年6月份开出第一家店,到10月初已经有四家了。很多人都说,沸点是上海照片冲印行业里杀出来的一批黑马。往前数十年,冲印店利润相当丰厚,印照片就像印钱一样;后来竞争日趋激烈,它就变成微利行业了。沸点在这个项目上投了很多钱,后来独立出来的沸点影像公司注册资金是三千万元;而对家庭作坊式的小老板来说,十万块就能开一家柯达店。沸点配备了好几套数码冲印设备,从规模上看,转眼就成了业内的佼佼者,尽人皆知。
  店里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随着店面越开越多,个人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开始我在南京西路店里做机房主管,后来统管所有店的机房。每天都公司和各个店之间跑来跑去,保养机器,定购耗材,盘点仓库。哪里机器出问题了,就赶紧去看一看,能解决的自己解决,不能解决的联系工程师维修。店面装修要经常关注,新店开张前的进货也是自己张罗的,把一车相纸、药水、相框、相册、胶卷等拉到目的地。那是体力活儿,没有多少人可以帮忙,一定得自己搬自己抗。长桥好又多店进货那天下着雨,我情不得已穿过花园向店里搬东西,弄得满身都是泥巴,还被铁篱笆磕破了手。到2003年3月,公司开出来的店已经有十几家了,市中心的外滩、南京东路、武宁路,外郊的七宝、川沙、宝山、嘉定,都有沸点的闪亮标记。经历着自己公司规模的扩大——或者说一个新生项目的飞速成长,心里很有成就感。
  沸点是大公司,干什么都很有气派,包括加班。平日里晚上加班是家常便饭了,周末上班也不稀奇。可以把加班归结为工作需要,因为,这个项目太需要关注了。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都要做,一点点的迟缓就意味着营业额的损失,就是对公司宏伟战略的拖累。在加乐福,进货必须等到晚上十点营业结束以后。为了摆放相机陈列柜,我和另一位同事忙活到了十二点多。市百一店的来头也非同寻常,有着零售行业几十年遥遥领先的销售额,最最普通的店员说起话来也很有分量:“我不管你沸点有多大,就是主席来了也得遵守我们的规矩!”他们的规矩是,施工要到晚上十点以后才能进场,早一分钟也不行。和装修队协调一阵子,回家去已经是凌晨以后了,第二天还是要正常去上班。随便哪个店有点事,周末就不得安分。有一阵子我报名参加了上海美术馆的素描学习班,周六上午去学习三个小时,能够安静一会儿;可等到上完课出来看看手机,已经有好几个未接电话、好几条催命的短消息了。服务行业有这样的特点,越是到了周末和黄金周,活计就越多。正式签订合同后,我的国庆节和劳动节都是在工作中度过的。一直都像陀螺一样高速旋转着,不知不觉已晕头转向。
  海信花苑在愚园路靠近安西路的地方,从阳台望出去,可以看到中山公园,一片被高楼包围的绿荫遮蔽的所在;也能看到古香古色的小洋房,今天的长宁区少年宫,据说是前国民党交通部长藏娇的金屋。愚园路两边有故事的地方多了:百乐门见证了大上海几十年的风化雪月,静安寺在经历着生与死的轮回,常德公寓里留下了张爱玲的生活印记……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从家里骑车到泰兴大楼或者南京西路店去上班,经过整条愚园路,好像是在时光的隧道里穿行。海信花苑楼下相当热闹,网吧、饭店、美容院、便利店、药房、饼屋等一应俱全,乘车也相当方便。从住宿这方面来说,我对沸点的大手笔很有感怀。
  我们的公寓是三室一厅,多的时候住过五个人,少的时候只有一两个。我呆的房间比较大,里面有两张床,也时常有室友一起住(沸点的员工一直在流动,这一点是不变的)。石头是在云南读过了研究生的金凤凰,看中了上海的好环境,落在了沸点这棵梧桐树上。他见过的世面太多了,做过钢材生意,也谈过大项目。他在沸点做市场开拓的工作,手头的资源却少得可怜,不仅没有助手,而且也没什么资金。有一次他和加乐福市场部的人吃了顿饭,本是想在以后加强合作,餐费却没能在公司报销。后来他被派去当店长了,每天领着几个兵,为提高营业额而努力。虽然是在沸点慢慢做着,心却已经飞到别的地方去。终于,羊年春节过后他便不再到沸点上班。有朋友在中间牵线,他到了深圳去做一个汽车销售的项目。石头身广体胖,很有派头,做什么也都很豪爽。我和他喝过几次酒,每次大家都喝得头昏脑胀,东倒西歪,尽兴而返。他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点子,不仅生活上的事情都难不倒他,看上去他的点子还都有着无尽的希望,只要稍加扶助就可以赚大钱。
  另一个曾经和我比邻而居的是小赵。他在照片冲印这一行工作很久了,经验很丰富;当时也是冲着沸点的待遇好,跳了过来。他很喜欢这份工作,下班之后也还经常钻研怎么样操作机器可以让照片更漂亮。工作之外他没什么爱好,除了吸烟,就是女人。吸烟我是天天都能感受到的,隔一会儿就点上一只,要不然会很难受。我自己不吸烟,不过从来都不反对他。远远看起来,吸烟可以派遣寂寞,化解烦恼;他的样子也总是悠闲自得,叫旁人捉摸不透。关于女人,我只听小赵说过一点点,读书的时候他就迷恋过好几个。在机房里,他会特别关注正在冲印的照片,如果看到了老外和女人在一起,就会变得血脉贲张。其实他是有女朋友的,后来我还吃到了他的喜糖。现在他已经当上爸爸了,仍然在沸点做打片员。
  阿汤一直单独住在一个小房间里。他是在南京读的大学,生平只投过一份简历,面试过一家公司;稀里糊涂就来到了上海,加盟沸点。2002年4月到6月,大学里最后的日子他都是在沸点度过的,我是晚上回学校做论文,不肯住在公司宿舍;他却是全身心铺在了工作上。他就是被称作老黄牛的那种人,为人谦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因为表现出色,他当上了南京西路店的第一任店长,后来又转到了财务部。海信花苑这里有冰箱有厨房,我们经常一起炒菜喝酒。也有很多时候是从便利店买了零食和啤酒回来,两个人对饮。他做事从来都不张扬,我觉得是厚积薄发的那种风格;同一批进去人都签了两年合同,一年半以后,他是唯一坚守阵地的。这说来就话长了。当时沸点在招聘会上收到了五千份简历,精挑细选,面试了百八十人;有四十人左右参加了在锦沧文华大酒店举办的说明会,后来公司又选拔了将近二十人参与实习。市场调查进行过一段时间之后,最终和公司签约的就只有八个了。再后来,签了约的也被遣散了,或者另寻发展机会去了。在说明会上,大老板就曾说过:“我们沸点要的是永久牌人才,不要飞鸽牌的。”偏偏事与愿违了。时隔一年半,我看到沸点在我学校举办了单独的招聘会,长长的条幅悬在浩然高科技大厦进门的地方;但愿这次它能让军心稳定下来。阿汤也有自己的苦处,他在想的是:离开了沸点,还能到别的什么地方?在相处的一年多里,我和阿汤从来没红过脸,甚至稍微的不愉快也不记得,从心底觉得这是个好人。我离开沸点后,也一直都和他保持着联系。我们吃过好几次饭了,其中一次是联络了往日的三四个老同事到徐家汇玩,还有一次是在我家,两个人举杯同酌。有一次我对阿汤说,有机会一定把他写进小说;他的第一反应是:“拜托你,别把我写成是怕老婆的人好吧?”他才不是怕老婆的人呢,和小马两个人恩恩爱爱的,俨然老夫老妻了;小马待成他很好,怎么也不至于叫他害怕。最近他们买房子了,真正过上了小康生活。
  还有一位室友是John,他比我早一年毕业。可能是因为本身学的是管理专业,或许性格使然,他很有一种管理的天赋,很受老板重用。在项目部刚成立的时候,公司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他打理的;后来,因为业务需要,他被公司作为中坚力量派到重庆去开辟新的天地。说来大家是同龄人,但他看起来格外成熟,我在工作中有这样那样的不当,他都一一帮我了,甚至在老板面前为我顶罪,叫我觉得很够意思。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他一起去上班,一起吃饭,一起出去巡店,一起看电影,一起唱歌,非常快活。在一起的日子不知不觉就结束了,想要好好珍惜,往日的时光却不复再现。
  在沸点有很多施展个人才能的机会,也有很多学习的机会。天天浸泡在机房里,可以看到天南地北的照片,在比较中发现怎么样的照片算是好照片。柯达提供的培训也很专业,细化到很小的方面,教人用专业的眼光去品评。我可以在机房操作机器打照片,也能出去拍摄样片。公司有一台尼康F80自动变焦相机,手感特别棒,它的自动模式带给我光圈与快门最初的搭配概念。等到相机还给公司的时候,我已经拍过很多个胶卷了,那是我通过镜头记录自己想法的最初尝试。有了在照片冲印店工作的关系,我认识了照相器材市场的一些朋友,也从店员那边买了一台相机。成色比较新的海鸥DF-1,配有闪光灯和相机套,总共只要两百块钱。它已经陪了我两年多了,我用它拍过很多照片。手动调节光圈和快门,使用定焦镜头,这是操持摄像机的人需要的最基本的训练。因为要自己买胶卷、自己花钱冲印,按下快门之前一定会很小心,力图让每一张都不浪费;每一次冲印好了,也会自我鉴赏一番,叫自己有一些进步。自娱自乐诚然一桩乐事,和朋友分享感觉也很棒。对于照片,柯达倡导一种“分享此刻,分享生活”的理念,我很能从心底认同。拍照片多了也会有自己的梦想,举办自己的摄影展,出版画册,让心和心借着照片得以亲近。如果用一生的长度去衡量,我想这是能够做到的。
  我从来都不是娇惯的人,工作强度大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装货、熬夜我都认了;可接连不断的加班叫我很痛苦。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爱好不能得到满足,有点压抑。有些事情毕竟是强迫不得的,时间一长,那种逃离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因为工作中又有这样那样的事情给自己刺激,终于有一天下定了决心另寻出路。找个新婆家并不怎么顺当,我重又去上体馆参加招聘会,往外写信寄简历,上网去发求职的Email.碰到了“非典”,很多公司中止了招聘,那段日子特别难过。大概两个多月以后吧,我拿到了华山医院的体检报告书,相当于得到了ASPEC的邀约。当天晚上,我匆匆忙忙找了一家店面,打印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辞职报告。那份报告有一千多字,我分析了自己的不足和各位领导的长处,也把公司狠狠夸奖了一番。回家后我对阿汤说:“偶要保特勒。”确定出路之前我没跟他说过离职的事,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异常,却从来没问过;等到大局已定,我就可以对他开诚布公了。
  沸点给了我第一份对于工作的体验,有忘我的欢乐,也有铭心的痛苦。自己在作为行动的主体参与各项工作的时候,公司也是一面镜子,映照了自己的方方面面。一年的时间不算长,可是这一份经验特别完整,足以成为以后的工作的参照。那个环境是独一无二的,那种经历是独一无二的。身在沸点的时候可以不去羡慕在会计公司的同学、在市场部的同学、月薪过4 K的同学,他们有他们的轨道,自己拥有的也是一份实在的生活。说来这样的感受不光是在沸点有,在学校也曾有,后来到了汇丰银行,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