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屋
我的简介
我的爱好
我的文章
我的摄影
我的印章
我的音乐
友情链接
与我联系
第十三章 良师益友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
刚刚来到汇丰的时候,我没拿到房东的信箱钥匙,写信留的都是公司地址。很喜欢在周末到图书馆去坐一个下午,把自己的心情和朋友们分享,填一张短小的明信片,或者写一封长信。不期望有什么回音,因为很多朋友都是只喜欢读而不喜欢写。我习惯了动笔的感觉,很悠闲,很放松,也很畅快。
不期而然,一封信飘到了我的眼前。是寒冬里的一股暖流,是早春时候的一抹新绿,是平静湖面上的丝丝波澜,它的出现那么叫人高兴。地址上显示,它来自家乡的土庄小学。我一时懵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因为我没在那里读过书,也不曾有什么老师在那里。赶紧展信读下去,不用几句就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信是张振志老师写来的。我曾听春艳说,他从中学转到了柴沟小学当副校长,来到汇丰后给他一张明信片,也是接这个地址写的;不料他已调到土庄小学去了。因为是两所学校在同一个镇上,他们同事之间都很熟悉,明信片还是能够转到他的手上。
我刚展开信,主管Mark就远远地对我说:“Eral,先别急着看信,当心单子被Hold住了,别人也做不了!”那时候我的心早已被这封信吸引了,赶紧把手上的事情做完,读了下去。
若何:
已多次收到你的来信,但都因“懒”,未能及时给你回信,请你谅解。
时光容易把人抛,不错的,转眼我已是近四十的人了。想想过去的岁月,确实有不少人生的缺憾,令我嗟叹不已!但唯一能给我安慰和勇气的是有你们这样一些经过我的些许帮扶而学有所成胜于蓝的弟子们在替我圆人生的美梦!人不知足蛇吞象,每每想到此处我已足以满意了。
过去的,总会是美好的回忆,想当初,我的狂妄、严酷,你们的天真、诚恳是一幅何等令人向往的境界!
羊羊已上初一了,身高已超过她妈,只是比她妈苗条得多,和你们那时一样,对老师一副诚恳的模样,学习成绩也还算过得去。
任老师仍在初中教政治,整天奔波于学校与家庭之间,一副保姆的模样,倒也活得充实,安贫乐道罢了。
我今年九月份由柴沟小学调来土庄小学任校长,整天忙于处理学校事务,应付人际关系,属于不务正业一类了。
你说你的“生活简单又充实”,老师就感到很放心了。“简单”说明你的自信和上进,“充实”说明你会永远坚持不懈地充实自己,提升自我,能简单而充实的生活总算很不错了。
机遇总会留给有所准备的人,谁说的这句话一时想不起来了,但我觉得这句话特别适应于30岁以前的人。大上海的良好气氛我想绝不会埋没你这样的人才,鼓起勇气,努力奋进吧,你的眼前定会是一片蔚蓝而绚烂的天空!
“得志时夹起尾巴做人,失意时挺起胸膛做人!”“宠辱不惊,观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赏天上云卷云舒。”就拿这两句小有其理的话让我们共勉吧!
毫无层次和逻辑的写了这些话,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好在我们不久就要见面了,最后别忘了你的承诺,我还真有点想你了。给你留下我的电话号码:土庄小学:2672129找我时提早联系,省得再演空城计。
师字
2003.12.8
以前多次给张老师写过明信片,说说自己一时一地的想法,也给他和师母任老师带去一声问候。尽管他从来没有回过信,我还是觉得一样可以亲近他,在心里和他密切交流。是在少年的时候有过真切的感怀,那些曾经美好的图景永远都不会褪色。记忆是藏在心窖里的美酒,在时间的酝酿中不会淡薄,而变得越来越香醇。1991年夏天,我告别了董家庄小学,到镇上的中学去读书。那是我生命里的第二个本命年。人们说,本命年里会交好运,此言不虚。我一直都觉得,那一年是流金溢彩、灿烂快乐的黄金岁月:视野开始阔大了,在一个新的环境里生活,认识了新的朋友,读到了各种各样的书……当然,也包括,遇到了一位好老师。一日为师终身是父,此后的年月里,我时常觉得,他对自己的影响无处不在。
我被分在了六年级一班,张老师是班主任,也是我们的级部主任。那时候他年轻气盛,说话锋芒毕露,走路也呼呼生风。听说,以他的学历完全可以在县城教高中的,只是他不愿意委屈自己,在沉闷中束手束脚,情愿到自在的小镇来一展身手。不知他在面临选择时有着怎么样的心境,在我,是成全了一段难以忘怀的缘分。
我们划分了值日小组,每组要有一个组长。那时候会觉得老师是高大的权威,谁当组长当然是他说了算。可叫人出乎意料的是,他要我们投票选举。在一次班会上,他郑重其事地要求我们写一个名字,选出自己心目中的组长。那可真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情!每个人的意愿都会反映到黑板上。随着“正”字的笔划的增加,每一声唱票都扣人心弦。我是五组,几乎得了全票。在整个学校里,这样的做法都是创举:他引导我们参与到集体活动中,也体现出我们各自的意愿。在家长眼里,我们十三四岁只是小孩,张老师把我们当成大人了。我觉得是受到了莫大的尊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好,也真的觉得来到镇上以后自己就开始长大了。年底评选三好学生,我们也是通过投票选举产生。他说过班主任手上也有几票,可以对结果进行个别调整,可最后得到奖状的往往就是我们选出来的人。以后逐渐看到了大学里或社会上评选先进时的种种猫腻,越发怀念这样的单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张老师的选择不掺假。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会对民主、自由有更多的理解,然而他带给我们的民主精神是最朴素的,是发端,也是最可宝贵的。
他教我们地理,很一种威严的力量。上课前,他往往出几道测试题,把答卷收上来立即批改,或者晃来晃去在班上转悠,逐一查看答题的结果。答得不好要罚站,于是大家都很怕他。有一次,班里有很多人被他点名站起来了。我觉得自己答得相当差劲,手放在本子旁边,挡也不是,不挡也不是;而一会儿又有新的人被点名。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象下一次他走到身边时我定然难逃劫运。那堂课最终还是平静地过去了,我受到的惊吓却记在了心里,学起来再不敢马虎。不知那次是我答得不算差还是他有意放我一马,事情过了再回想起来,仍然庆幸自己能平安过关。那时候学的是行政区划、煤矿铁矿、热带温带这些东西,现在多少还是记得。
有一次我和班上一位男生闹别扭,我打了他一把掌。他生气了,说:“我去告诉老师。”便呜呜哭了起来。我想向他道个歉,劝他别跟老师说,他却不肯,执意去了办公室,我慌了,欺侮别人怎么了得?张老师打起人来也是不手软的!我在教室里我颤颤惊惊的,就怕他把我叫过去狠批一顿。一会儿那同学回来了,全然没了先前的沮丧,反有了得意的神情。他递给我一张纸条,说:“你自己看吧!”,就转身离开了。我拿来一看,上面写着:“你老实点!……”,后面有他的落款。谢天谢地,我得到一个警告就过去了。他处理事情方法就是这么高明,好象很能想透我的心思。一个纸条让那同学很有面子,而我也不至于太难过。我总是觉得,这件事他处理得相当漂亮。
初二的时候分班,他不再是我的班主任了。初三到时我就有点着急,很想主动提出调换,到他的班里去;不过那年他没当班主任。到初四的时候,我又一次如愿成为他的学生,好像就是随机排的,正合我意。张老师教我们语文。后来我知道,他在大学读的就是中文系。在我六年级那年,他教我们地理的同时,也还是兼着另外两个毕业班的语文课。毕业班的学习总是很紧张的,学习的内容着眼于包含了四年所有教材内容的毕业考试,而不仅仅是当年的两册课本。在总体的内容梳理方面,他给我们搭建了一个比较容易理解的框架,要我们多用自己的时间去填空内容。这个框架里包含了汉语词句知识、各种文体的组成结构特点、写作、重点篇目读背等很多方面。而在重点课文的讲解方面,他细致入微,引导我们去深入透彻地把握作者表达的感情,进而领会文章的思想意义和社会意义。本来《白杨礼赞》只要求背一段,我们在上面花了很多时间,毕业前都几乎背诵全文了。“汽车在望不到边际的高原上奔驰”,落笔就是一片雄伟;“我要高声赞美白杨树!”直抒胸臆,感情强烈,读起来就是舒服。《论雷峰塔的倒掉》本是课外自读的,张老师也一样讲得很详细,记得最清楚的是对末段的“活该”的分析,它究竟好在了什么地方。上课学到《葫芦僧判断葫芦案》的时候,他讲了很多关于曹雪芹的事,仿佛他对作者的身世有很多了解,熟悉他的生活年代,也能贴近他的思想脉搏。还有《陈涉世家》,他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末尾的“哉”是一种非常特别的音调,有种满不在乎的味道。很多东西都印在脑子里了,真正是一种熏陶,一种感染。只要一提起来,就会觉得那里有他留下的印记——比如说挑花源里淳朴民风,比如说三峡两岸的绝世风光。
更多时候,他要我们自己去完善知识结构,发现新问题。他鼓励我们多提问题。当面说也行,通过纸条交给课代表也行。他讲到“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里的“渔”字是名词作动词用。我后来提出疑问,字典里“渔”字本就有“打鱼”的意思,是动词;用“临溪而鱼”才算是词类活用。他觉得有道理,就在班上更正了。他的从善如流,我在这一次感受得非常真切。张老师还是在课前叫我们做小测验,而后知道同学们对知识点的把握怎么样,讲解的时候有所侧重。他常说:毕业考试前的学习不是深钻细研,而在于察缺补漏。看起来是很平常的做法,我却觉得是学习方法的精髓了。考高中我觉是这样,从高中考大学也是这样。
他经常说,大家都是十七八岁的人了,也都是大人了,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班上有一个叫王旭日的同学,对学习毫无兴趣,只是在等着混张文凭。张老师对他说:“我看你还是回家吧,别在这里浪费父母的血汗钱。我给你留着毕业证,回去吧。”这同学真的就回家去了。这种关怀看上去不近人情,我却觉得是最见人心的方面。那同学家里很穷,天天在学校变着法子玩,早些回家可以做点事,减轻父母负担。也有几个人在午休时间出去玩游戏,费钱又费神。张老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从没红过脸,他们也就知趣了。
有一次张老师一位亲戚出了事,他喝酒多了点,在班会上和我们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说世态炎凉,真情难得;他说年轻时机会无限多,错过去了就会留下一生都难以弥补的遗憾。乘着酒意,他把我们当成了真正的朋友。那天他是清醒的,好几个钟头的神侃后,我更知道了他是性情中人。毕业时复习紧张,日子还是在平平淡淡中过去了。后来我们在约定的日子回学校取毕业证,有了最后一次的聚会。那天,我们在教室里聊到了很晚。他说,有些同学是有过几年的认识了,最少大家也有了一年的相处,不管以前有过怎么样的隔阂,不愉快,我希望今天大家都能互相谅解,让所有的仇怨、怄气、别扭都化为乌有。他还是用了他一贯的低沉的语调。太阳落下去了,我们到操场去拍照片。这是我们自发组织的,学校并不主张拍毕业照,是张老师自作主张叫来了摄影师,并自己付了钱。留下合影后,我们的班集体就解散了。
动身来上海读书之前,我去学校看张老师,他说话更能放得开,对学生的我都要称兄道弟了。我感到很受宠,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开阔。他是真心的。我们聊了很多,我只记得这样的意思:我们是农家的出身,要省吃俭用;在物质上我们是贫穷者,可是一定要有志做精神上的富翁。他为我的升学感到高兴,把我当成了自家人。这句话我总是忘不了,“精神上的富翁”可以当成是一生的追求。后来我也在寒暑假去找他,每次都聊得很开心。2003年的寒假没见到,这样我们的不见就有将近两年了。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又一次到了本命年,和张老师的缘分已经有十二年。羊羊是张老师的女儿,也属羊;我初次见到张老师的时候,她才五个月大。今年她读初中一年级了,正是我和张老师初逢时的年龄。看到女儿的模样,张老师也就想见当年的我们了吧?一年又一年,就是这么过来了。如今的张老师,是不是还在内心里保留着当年的风发意气,又在岁月的磨练中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和睿智?
作为语文教师,他当年的弟子们成材了。他教的两个班里,有不少同学走向了全国,有了不错的发展。董斌和洪林考入了不同的军校,毕业后都成了部队里的教官;金枝从曲阜师范出来后到了潍坊,当了高中老师,一年后考取了渤海大学中文系的研究生;春艳毕业于烟师,接着考到了西南师范中文系去深造;成琦山大毕业后去了北大,也是学的中文专业;还有玉洁在泰山医学院,金财在上海医科大学……在当地升学率普遍不高的情况下,培养出这样的优秀学子很不容易。还有很多同学,毕业以后就失去联系了,他们也会各有成就的吧。可以相信,在未来的岁月里,他们都能够取得更大的成功。老师桃李满天下,我只是他栽培的果树上结出的歪瓜劣枣,现在马马虎虎,只能期望在以后做点稍微象样的事情。
人们都说,教师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我觉得是这样的。在不同的学习阶段,教师都会对一个人的成长产生积极的影响;作为学生,在年轻的时候得到的教导可以在往后的一生中都受用。那关系到了心灵的沟通,对一个人在事业上所能够攀升触及的高度有直接的关连。这也将是一项愉快的职业,自己末能完成的理想可以在学子的努力中变成现实。我很能体会老师在信中表达的欣慰心情。
县一中(1994年前后高密撤县设市,现在是市一中)的校训是这样的:“为四十岁作准备”。虽然没有在那里读过书,我还是很习惯接受也很能认同这一种表达:年轻的时候付出实实在在的努力,准备在四十岁的时候成就属于自己的事业。张老师快要四十岁了,我想这真正是一个人事业上的黄金时期,有了足够的经验积累,可以借助一个平台,让激情释放出来,让才华全面展现。张老师现在远离了教学第一线,空置了自己在讲授方面的才能;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作为校长,更可以从大局上贯彻自己的教育理想,实现人生的抱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人生一乐也。”孟子的这句话已经流传千载,我相信作为校长会比一般的教师有更多机会把自己的育人理想付诸实践。在大一的时候,我问室友阿立有什么理想,他说是挣足够多的钱,调动各方面的力量,办一所学校,自己当校长。我很欣赏他这样的想法。学校真正是一个舞台。当初,李叔同、叶圣陶、丰子恺他们都在教育方面做过很多工作,通过学校来完成救国济民的神圣使命。张老师当上校长了,我很为他感到高兴。
在初三的时候开始,任老师教我政治。她很喜欢叫我回答问题,我背书也总是很起劲。“物质文明建设是精神文明建设的基础和保障,精神文明建设为物质文明建设提供精神动力和智力支持”,这样的东西都是大段大段来背的,很有意思。以后认真背书的机会就少了。这么多年了,她一直认准了这门课,就教政治。从张老师的话里可以看到,一方面生活是艰辛单调的,另一方面他们也过得很富足很快乐。有一个寒假里,我约了金枝去张老师家玩,任老师说过这样的话“人生有两道非常重要的门槛,都是在年轻时候就要过的:一是结婚成家,一是毕业参加工作。”她一定是感受过了生活的各种滋味了吧,也越来越感受到了这两个关口对于漫漫人生的非凡意义。
或许,张老师是有过更大抱负的却未曾实现的,我感觉这次他在信里的言语间有一种沧桑的韵味。往昔的美好衬出了今日的无奈,静赏花开花落的闲适,是不是也隐含了无言的抗争?我也似乎能看到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份争的厌倦,还有对于世俗百态的深切感悟。在年龄上我和张老师有十多年的差距,可我还是相信,自己能体会他的想法;仿佛很早以前,我们就有了心灵上的感应。不用电话联系,只那么几句提醒,就够了。他也是知道我的人。
大上海多的是挑战,多的是机会。是的,我也这么想。毕业后参加工作,我经历了很多波折,也收获了很多经验,可以确信自己在进步。生活里会有不顺的时候,每个人都会遇到;可又能怎么样呢?石块挡在河里,只是激起了小河的欢歌。还是相信,努力在当前,以后会好起来的。
我曾在给他的信里说到,过年如果回家,一定去看他。确实该聊一聊了。堆积了半生的情分,太想表达。我想,没有什么称呼比这更能描述张老师对于我的意义了:良师益友。就是可以把心底话都可以掏出来的人,交往不用太多却能彼此知悉的人。
这封信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熟悉。忽然想到,信封上的那个“南”字不加左边竖画,正是张老师十几年前就有的写法。这叫我相信,尽管世界变化很快,还是有很多东西经久不移。那一份推心置腹,那一种至友深情,也都是一样的。
腊月二十七早上我到了家,晚上就联系初中同学了,问他们有没有空一起去张老师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我拨通了张老师家的电话。张老师爽快地说:“好,来吧!我在家里等着。到了三中后门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我出来接你们!”我联系的另外三个人是金枝、春艳和成琦。他们三个都在读研究生,有很长的假期,所以过年也都回家来。读大学的时候我们互相联系都很多,每个人也对张老师有很深的感情,所以我提出要聚会的时候他们都热烈响应。我又一个个打电话出去,和他们约定了第二天十点钟在三中正门口碰头。当年成琦是考取了市一中,我和另外两人则在三中度过了三年光阴。高密三中坐落在小镇最繁华的地方,很容易找到,离各自的家也都不远。
我问妈妈,去看老师带点什么比较好,她说老师看重那份情谊,学生去看他,他就很高兴了。我还是想带点东西,妈妈就给我装上了一只烧鸡,还有一包海鲜。其实在回家之前我就想过要带点东西了,买了笔记本、文具盒、钢笔、橡皮等一包文具准备给羊羊。我也记得一起带过去。老同学凑在一起,我们合钱给他买一箱啤酒吧。情到礼也到,保准灵。
四个人穿过三中出了后门,看到了一片沿街的的平房。通过电话,张老师很快就出来了。春艳说:“你看我们老师,走路时胳膊摇摆的姿势呀,身子的偏向呀,一点也没变。看个背影就能认出来是他。”可不是的,以前我们都见得多了。当他的影子从眼前晃过,沉睡的记忆一下子就苏醒过来,不由得想起了往日的点点滴滴。张老师变胖了一点,笑起来也更见爽朗了。我们见了他都高兴,他见了我们也很开心。
张老师家的房子是不久前才买的,结婚后一直住在学校分的小家里,空间很小。新房子有许多个房间,尤其是有个很大很大的向阳的客厅,宽敞又亮堂。他说,这里靠近三中,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将来羊羊读高中方便的考虑。听他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古代孟母三迁择邻而居的故事,在张老师家里就是现代版了。不管什么时代,不管对什么人,房子都是非常重要的财产,张老师一家奋斗半生买一套新房,很不容易。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内心是踏实的。我们都为张老师感到欣慰。
羊羊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问她学过什么课文,背过什么古诗,她一一作答。我在她的课本上看到了“两岸连山,略无阙处”的三峡,一下子就想到,当时我们在初四学过,就是张老师教的。郦道元《水经注》里写三峡的这段文字附在《游褒禅山记》后面,是以课外自读材料的面目出现的。张老师给我们精讲了,还要我们回去背诵。这时候他向我们道出了原委:在他读中学的时候,《三峡》是重点学习篇目,它虽然短小却非常精美,很耐人寻味,于是他就给我们详细讲解了。一篇古文把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连在一起了。不知道羊羊能不能体会到《三峡》里的好处?
大家一起看影集,上面有很多毕业照片。一年又一年,张老师不知道已经送走了多少学生。他不无得意地说,就整体水平而言,我们这一级是他碰到的最好的年级之一,有出息的学生特别多。那是他的骄傲,也是我们共同的荣耀。我们只是91级的几个,同一级还有别的同学呢,还有92级直至02级的呢。说他拥有遍天下的桃李,真的一点都不夸张。
影集里有非常特别的一张相片,是张老师在昌潍师专的毕业照。那时候,他的身份是张振志。一个班里四十多个人,只有七个离开潍坊回了原地,他是其中的一个。留在市里会有更多的发展机会,这是肯定的。前些年他们曾经聚会,比较差的也已经是县民防部的部长了。有一次他到一个地方开会,旁人“李处长、李处长”一句一句叫着,他却直呼其名,说李默然怎么怎么样。李处长的部下不知张老师的来历,对他说:“这是我们李处长,你可不要叫他名字。”张老师笑了,说:“他不就是李默然嘛,我同学!”在这方面他很看得开,不会觉得自己低一截。
张老师为什么回高密,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就经人介绍认识了在高密县城的一个女孩子,家境不错,两个人也谈得来。如果留在潍坊,那么几年的恋情一定会随而结束。这样他就回来了,情愿自己做出牺牲。不过那女孩子并不是任老师。张老师家在农村,很清苦。有一次,女孩子的父母为此流露出了不屑的神情,觉得他配不上自己的女儿,张老师便断然决定,拜拜。后来女孩子和他自己的朋友都想挽回那段感情,毕竟他已经为她放弃过很多也付出过很多。劝说的结果只是适得其反。张老师说,别的怎么都好说,人格上看不起,那就别谈了。这样,一段姻缘就散了。后来,他的一个同事说给他介绍对象,他摸出随身带着的医疗证,说:“上面有我的照片,叫她看看。中就见个面,不中拉倒。”通过那张一寸的照片,两个人认识了;见过一两次面,他们就定了亲。结婚后两个人恩恩爱爱,一直生活得很好。张老师真正是那样的性情中人,不轻易爱上一个人,相爱了,就义无反顾,好好珍惜。
留在潍坊的那些同学,有很多是各方面能力都不如张老师的,后来却发展得很好,官当得大,钱也挣得多。张老师对此颇有感慨。他从来都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只是想,在不同的地方,发展机会很不一样。“落在了高密,再怎么样你也就是高密的水平了。吃教育这口饭,最好最好你注定只是教育局副局长,局长是留给党政干部的。要想再跳出去,跳不起来了。这就像一块豆腐掉在地上,怎么打扑它也只是块脏豆腐。”什么行当都会有个群居效应,昌潍师专毕业的人在潍坊很吃香,校友之间也有互相提拔帮助的意思;但在高密,势力大的的是高密师范,尽管只是中专。大专的人才到了这里,只能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了。牢骚归牢骚,张老师在本行还是做得非常出色。02年他在镇中心小学当了半年副校长,分管一个独立的校区;03年他就成了校长。土庄小学里有30多位老师,500多名学生。我觉得这是很了不起的了,他的光彩和局长处长们比起来也毫不逊色。他的工作事关孩子的理想和前途。
金枝说:“如果不是碰到了张老师,可能我的小孩现在已经会打酱油了,人生的轨迹会完全改变。”初四毕业那年,有一个地方的中专到学校招生,她稀里糊涂就报了名,家人给交了五千块学费。张老师和她是一个村的,找到了她父母,劝他们叫金枝考高中。“就算是这五千块打了水漂儿,也不能叫她去上这个学。”她父母都是农民,听张老师那么说,他们就变了主意。好在学费追讨回来了。那中专是什么学校呀,不用考试就能进,毕业出来什么工作也找不到,白白就把一个人前途耽误了。金枝总是忘不了毕业的那个关口,她也因此说,张老师是她的贵人,在关键的时候给了她指引。在农村,女孩子20岁结婚不稀奇,算到现在,四五岁的小孩可不是能去商店打酱油了?
张老师在大学里读的是中文系。除了我是个对文学圣殿“身不能至,心向往之”的门外汉,他们三个都是学中文的,大家聊起来就感觉特别投机。任老师烧了很丰盛的饭菜,我们得以沐着冬日的阳光,大吃大喝,谈天说地。眼前是往日的同窗好友,还有维系了十二年情缘的老师。如醉如醒如梦如幻,半生快乐尽汇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