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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上海篆刻一瞥

( 文学作品艺术观察

 

董少校

 

站在若干年后的某个基点上,回头看2018年的上海篆刻,有什么是值得沉淀下来的?应当承认,很多展览、雅集、报道、出版等活动会在时间的流逝中遭遇大浪淘沙,烟消云散。也有一些事件活动以其前瞻性、创造性和学术性,成为篆刻艺术发展进程中的一个个里程碑,进入后来的历史叙述。这就好比今天回忆1980年代的上海篆刻,人们会记得《书法》杂志举办的全国书法篆刻大赛,记得上海书店出版社的当代篆刻家系列印谱,乃至席卷全国的“韩流滚滚”现象等,而大量细小活动已在三十多年的时间跨越中消失了踪影,难以在今天激起回响。如此回望2018年的上海篆刻,或许会有一些别样的发现。

 

(一)篆刻独立性

篆刻之于书法的独立性是一个由来已久的话题,上世纪90年代,陈振濂在《中国篆刻》杂志发表《独立:篆刻本位的观念确立》,对篆刻成为专门的学科已有深入思考。就“理想”层面的高校设立篆刻专业、官方设立篆刻协会而言,现状与篆刻独立的目标还存在一定距离,不过,2018年上海篆刻界发生了两件事,把篆刻独立的进程向前推进了一大步。
2019跨年之际,华东师范大学主办首届全国大学生篆刻大展,面向高校青年群体擎起了篆刻的大旗。系列活动包括全国高校篆刻教学研讨会、全国大学生篆刻现场创作大会、全国大学生篆刻大展、篆刻名家系列讲座,成为一场名副其实的篆刻嘉年华。这是上海的创举和对全国篆刻界的一大贡献。从另一个角度看,成立不久的华东师大美术学院作为“学院派”的代表,正在成为影响上海印坛的重要力量。

首届上海青年篆刻展在崇明举办,从无到有,也为篆刻独立增加了一份筹码。篆刻与书法固然有基于文字、讲求线条质感、注重布局等相似性,也有其独特的发展历史和审美特点,篆刻从对于书法的依附中独立出来,是这门艺术发展的必然趋势。在这个意义上,2018年的两次展赛活动是这个进程中值得记录的一笔。

 

(二)篆刻出版积淀

出版领域推动篆刻独立的大事件,当属16卷《海派代表篆刻家系列作品集》的问世。上海书画出版社于2016年分别推出《海派绘画大系》24卷、《海派代表书法家系列作品集》10卷,已经立体化呈现了近现代上海绘画、书法的成就与发展轨迹。加上篆刻领域的16卷综括,构成三足鼎立之势,体现出篆刻在海派艺术中占据的举足轻重地位。

《海派代表篆刻家系列作品集》2018年8月在上海书展举办首发式,11月正式出版。这套丛书包含成就卓越的16位海派篆刻家,分别为赵之谦、吴昌硕、赵叔孺、王福厂、马公愚、钱瘦铁、邓散木、方介堪、朱复戡、来楚生、陈巨来、钱君匋、叶潞渊、单晓天、方去疾、吴朴堂。丛书从策划到出版历时近四年,被列为“十三五”国家重点图书出版规划项目,获得国家出版基金的资助。

就作者阵容而言,《海派代表篆刻家系列作品集》汇聚了当今海上篆刻界老中青三代的研究力量,韩天衡担任总主编,各分卷主编、副主编共28人,包括吴颐人、陈茗屋、徐云叔、吴子建、刘一闻、童衍方、孙慰祖等篆刻创作研究名家以及一批中青年研究者,部分为所涉篆刻家的弟子或再传弟子。各卷都收录篆刻家的代表作印石,拍摄高清印面与边款,共包括近600方原石的高清图版、近4000方印蜕,所收作品传承有序,使得艺术性和真实性都有保证。

概言之,《海派代表篆刻家系列作品集》是一部为“海派篆刻”赋形之作,国家力量的支持使其成为规模空前、品质优良的重量级篆刻文献,也是一部总结历史、启示未来的上海篆刻史诗。

 

(三)“人生篆刻”新收获

篆刻的发展固然离不开展览、出版、结社、雅集等群体性活动,而最基础最根本的推动力量,落实于一个个印人的创作。2018年上海篆刻界涌现出一部形式新颖、内容厚重的著作,就是军旅书法篆刻家李滔的《王成琪印迹》。王成琪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89医院教授,1931年出生,他带领团队实施显微外科手术9000多例,被誉为“托起创伤外科群星的人”。李滔早在1999年就有了为王成琪写传记的念头,持续跟踪访谈,完成大量文稿;从2016年起,他又陆续将章节名称刻为印章,56件篆刻与56个故事构成一件大作品,铭刻王成琪的成长轨迹与精神品格。

明清篆刻以其人文性成为继秦汉玺印之后印章发展的又一座高峰,文学意涵融入篆刻,既是当代篆刻发展的题中应有之义,也在拓展着篆刻这门艺术的边界。1940年代钱君匋的《战地组印》和2008年孙慰祖的《印中岁月——可斋忆事印记》,可谓篆刻与文学联姻的两组典范作品,其文字都记载了创作者本人的行迹感想,进而传递蕴藉绵长的人生况味。李滔《王成琪印迹》则将目光对准“他者”,以刀与石完成对先贤人生的铭刻。这是一部有开创意义的印谱,丰富了篆刻与文学相融合的内涵,成为“人生篆刻”的表达新样式。

 

(四)小刀会走向何方

说起篆刻相关社团组织,人们自然会想到西泠印社,以超过一个世纪的历史而备受仰慕,杭州也因此成为海内外篆刻创作研究的中心。近几年上海篆刻相关社团呈现勃发之势,2014年海上印社、2015年上海浦东篆刻创作研究会相继成立,作为正式注册的法人机构,分别开展常规化的展览、会刊出版等活动,壮大了上海的篆刻力量。2008年创建的得涧书画研究会,也在2014年获得了官方认可,登记为社团,以得丘园为基地举办展览雅集,是基于师生同门关系切磋互动的典型团体。

发端于2015年末的海上小刀会近几年成长迅猛,陈建华、孙佩荣、黄连萍、张铭、杨祖柏、张炜羽、夏宇、李滔八名成员,每两三个月就开展主题创作活动,组织之内不设首领,同进同退,前往大学、艺术展馆举办展览,足迹远及江浙鲁,风格整体以雄放为主,成为令人瞩目的“小刀会现象”。从人员构成来看,小刀会具有同仁雅集性质,只是规模上来得小一些、新成员加入控制得严一些;现有成员来自韩天衡和徐正濂两家师门,却基本消弭了同门之内的情感联系,纯粹以篆刻艺术作为连接沟通的纽带。在这个意义上,海上小刀会是一种新颖的篆刻组织方式,正在为海上印界蹚新路,取得的每一个进步都会为后来者提供有益的借鉴。

当小刀会一路高歌猛进时,名称与组织方式上的先天不足成为软肋。作为一家致力于走向全国的篆刻社团,小刀会目前并未注册。“小刀会”的名称北京一些篆刻家在1990年代用过,给人似曾相识之感;而且这也是清末民间秘密组织的名字,曾经率众起义,在可预见的十年八年之内,海上小刀会的名声都难以盖过清末小刀会。一个人长到三岁才是刚上幼儿园的孩子,改换名字还来得及,制订章程、推选负责人,进而注册为正式社团,或许对海上小刀会的长远发展更加有利。

 

(五)上海书协之痛

讲到篆刻社团,不能不说上海最大的篆刻组织上海市书法家协会,尽管是以书法为主,仍然集聚了为数众多的篆刻者。与一般民间社团有所不同的是,上海书协还具有半官方背景,得到政府财政资助,可谓发展书法篆刻的“正规军”。一些大规模有影响的篆刻活动,比如2017年上海首届篆刻展,正是上海书协举办的。出于历史传统或个人习惯等原因,人们往往把省级书协作为这个省份书法篆刻实力水平的主体评判对象。尽管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看轻包括书协在内的社团机构作用,好比说吴子建等名家不是西泠社员也不是书协会员,但那只是个案,总体而言书协依然是巨无霸一样的存在,对于推动篆刻的功绩与作用不容抹杀,加入省级书协是诸多年轻篆刻者的现实选择。

2018年上海书协发生的一件大事是换届选举,在承认此社团地位前提下看待换届结果,上海篆刻发展势头可谓遭遇断崖式下跌。原先在篆刻领域成就卓著的四位副主席童衍方、刘一闻、徐正濂和孙慰祖全部退出,变为顾问,副主席中只剩徐庆华一人以篆刻为上海撑门面。(新晋副主席张索固然也能篆刻,其篆刻是否能作为上海的代表性面目则有待观察。)再看作为书协副主席后备军的常务理事,29人名单中似乎仅有张炜羽等少数人有担当的潜质。出现这样的重创局面有人才断层的历史原因,也不乏团体内部乃至主事者拉帮结派、推亲避贤的体制之恶。近些年以古玺印成为上海篆刻实力派的张铭甚至没有进入常务理事名单,更不要说走上书协领导岗位,实在令人错愕痛心。

不少人喜欢说上海占据了中国篆刻的半壁江山,在历史上确实有过这样的盛况,当下现实则难当此评,作为“正规军”的书协做为不够是一个重要原因。就拿交流媒介来说,目前上海书协只有每月出一期的报纸《上海书协通讯》和依托微信的“上海市书法家协会订阅号”,这么大的团体竟然没有一份定期出版的杂志。且不说中国书法家协会旗下的《中国书法》杂志已成为核心期刊、《中国书法报》每周刊出,就是地位在书协之下的本市其他篆刻团体,海上印社有旬刊《海上印社》,浦东篆刻会有半年刊《印苑》,得涧书画研究会有《得涧年刊》,另外华东师大美术学院有《中国美术研究》,林子序主编出版《书画研究》。环顾四周,上海书协不应该感到汗颜么!

就群众基础、采编人才储备和资源调动能力而言,上海书协当然有条件办出一份像模像样的《上海书法篆刻》杂志,促进书法篆刻的学术艺术交流。如果说资金不够,把每年办春联大会的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元省下来就足够了,那种轰轰烈烈一场空的活动不办也罢。微信号传播效果好固然值得“点赞”,如果书协领导沾沾自喜于此,就未免目光太短浅了。
篆刻在上海书协新班子的式微似乎一时难以改观,需要有识之士用心推动,加强领导层的中青代篆刻力量。筹办《上海书法》或《上海书法篆刻》杂志,对新班子来说则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

 

(六)篆刻家散文

有种与篆刻相关的现象是篆刻家写散文,这虽然不能直接成为篆刻发展的成绩,却也是一种文艺创作,对于走近篆刻家其人乃至繁荣篆刻生态大有裨益。2018年上海篆刻家写散文有不俗收获,以韩天衡、陈茗屋和孙慰祖为典型代表。

韩天衡年轻时即笔力不俗,有多种文字作品集问世,时到如今依然笔耕不辍。他从2017年起在《文汇报》笔会专版推出“铭恩说师尊”专栏,回忆他曾得亲炙的老一辈艺术家们,唐云的宽厚、率真,黄胄的勤奋、多才,程十发的幽默、重情义,皆活龙活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韩天衡善于讲故事,行文中尤其喜用直接引语,使得文章别具感染力。在2018年10月“海上六大家书画作品展”即将开幕之际,韩天衡发表《海上六大家印象》,表达对六位艺术家的敬仰,如记述陆俨少的话“这张画,唯有船上桅杆的那一笔,我还‘搭勿够’(水准达不到)”,当事人沪语一下子把读者带到现场,陆俨少的自信与谦虚跃然纸上。

韩天衡的写人散文往往存在两条线,明线写前辈艺术家的光辉形象,暗线则是展现自我,营造出谦虚好学、礼敬长者、能力高强的形象。譬如说到唐云时,韩天衡又拿出“铁木之外,别有一天”的题词,借前辈之言,说自己与吴昌硕(苦铁)、齐白石(木居士)的艺术等量齐观,这是否有点缺乏自知之明呢?

陈茗屋从2015年初开始在《新民晚报》开设“读印札记”专栏,部分作品已于2017年集为《苦茗闲话》。从2018年秋季起,此专栏改为《天涯小楼随笔》,不再另拟标题,一次刊登上下两篇。这样在篇幅上比“读印札记”来得简短一些,单篇容量变小,不过文字依然散溢着陈氏特有的谦卑与趣味。

写横批“林荫书屋”的一篇随笔短短四百来字,包含着陈茗屋与徐云叔的交往、对于名家字画遗失的无奈、早年安贫乐道的情怀等。文中说,“那时候,我在上海只有一间房间。食于斯,寝于斯,读书写字于斯。但是窗外有小园,窗前栽了一本芭蕉,是从张翔宇师哥家移来的。郁郁葱葱。”用笔非常俭省,透出浓郁的文学韵味,正是陈茗屋精彩文笔的写照。

2018年孙慰祖撰写“兵团杂忆”系列记事散文,讲述1970年代他亲历亲见的军垦生活故事,陆续在“点墨轩艺术空间”和“787艺术活动策划中心”微信号发布。他既是曲折岁月的当事人,又是跳出了时代境遇的旁观者,形成的文字别具一种含蓄深沉的情感,乃至有种我写我心、莫管他人理解与否的自恋情结。

《土狗子进城》讲连队里一条狗与人们相伴生活的故事,它跟着马车进城而走失,让连队成员觉得失落,甚至比少了一个人还要难过,然而一星期后土狗子又回来了。文中没有说人们的欢喜情绪,这种“留白”带给读者长舒一口气的感觉。事情是小事情,一条狗的失与得而已,却描画出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与精神状态。尽管孙慰祖对并不认同那些为“上山下乡”运动评功摆好的论调,然而他经历了这个历史进程,对于当时环境中不时闪现的善良、温暖、正直、上进等个人品质报以由衷的赞美。个人的小我与时代的大我融合起来,这种文字就超越一般记事,而具备了富于感染力的厚重文学力量。

 

结语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当下发生的事件也可能进入未来的历史建构。岁末年初之际对上海篆刻加以回顾,出发点在于为篆刻之于书法的独立性鼓与呼,为人生篆刻鼓与呼,为上海篆刻在创作、研究、出版上取得的成绩鼓与呼,并对部分篆刻团体的发展走向进行观察分析,以一人之视角建言献策。2018年对上海篆刻是不平凡的一年,若干年后的历史定将为此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向别林斯基和他的《一八四七年俄国文学一瞥》致敬。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张生教授曾说,千万不要以为别林斯基的“一瞥”是随便写写的,实际上他花了很多功夫,写得非常深刻,成为文学评论的名篇。把上海篆刻小盘点的综述篇写成“一瞥”,正是受到别林斯基和张生教授的启发。)

 

作者简介

董少校,哲学博士,任职于上海教育报刊总社、中国教育报上海记者站
 

(原发于2019年2月1日篆刻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