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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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伊琳
我迷恋上了《阿甘正传》,完全是因为可可。可可说他最想去的地方是美国阿拉巴玛绿弓镇阿甘的那幢芳草萋萋、杨柳依依的白色温馨小屋。他的梦中情人是那个被说成很有亲和力的家伙,一个今年46岁的家伙,那个在《费城》中楚楚动人,在《阿甘》中装疯卖傻,在《拯救大兵瑞恩》中用最后一个眼神杀死你的家伙。可可真心希望自己有一个像塔鲁一样的结局,或者活得像约塞连那样的洒脱。他最想要的东西是奥雷良诺上校制作的小金鱼,或者是一张麦当劳的终身免费餐饮券也可以。
可可多少有一点不正常。他疯狂地读王小波,读村上春树和大江健三郎。我说,他们的书会毒害你的灵魂。可可说,那只会毒害年轻幼小的灵魂,而他不是。他问我借王家卫的《HAPPY
TOGETHER》(《春光乍泻》)。我知道他早就已无可救药。
可可高三的时候经常逃课,那时候我负责记录出勤,他的名字后面就会跟着一大串的圆圈,可是再多也终究是一无所有。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不知道他的物理为什么会那么好。我一直是个乖巧的好学生,从来不逃课,不过期完成作业,一下课就回家,不吃路边的带有微量致癌物质的新疆人烤的羊肉串。唯一一次晚回家是因为那天下起了大雨,所有的人都淋雨赶回家为了明天的十校联考,只剩下可可和我。可可坐在高高的窗台上唱着情歌,我津津有味地吃着从小卖部买来的冰激淋。他望着我,眼神困惑而暧昧。
后来我选择了遥远的交大,每个星期都要像昭君出塞一样横穿一次整个城市。可可最后考了医科大学,坐落在城市里最繁华的街角。他的大学右边是一个教堂,左边是一个老年大学和聋哑学校。可可说,左边的那个是用来为实验室提供候补材料的,右边的那个是用来实验失误后进行心灵忏悔的。我问可可是不是也会像汉尼拔医生那样去治疗人们的心灵,然后将活生生的器官拿来煮了吃?可可说不是,他只是想在毕业后开一家私人美容院,专做美容手术,让怨恨自己的人从此可以如愿以尝。
可可是个不懂浪漫的人。我生日的时候,可可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来交大看我,他什么也没有送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捧着一本《法律基础》,在角落里天花乱坠地背。可可进了大学反而成了用功的学生,这让我诧异不小。我带可可去思源湖,他说郊外的水真美。那天阳光明媚,湖上有微微的风和撒了一池的太阳的碎片。
新年以后,我打电话给可可,说我明天来看你。可可在校门口等了两个小时,然后就去上课了。我四个小时以后在实验室里找到了他,实验室的隔壁就是停尸房(还算好他在用显微镜看体培标本,而不是在解剖尸体),他从教室里冲了出来,说:你终于来了。是的。我回答。我在2001年的情人节去找可可,而且迟到了足足有四个小时。
淮海路上洋溢着玫瑰与爱情。它是上海的“香谢丽舍大街”,是这个东方的浪漫之都的最奢华的项链,是它最柔软的心脏。可是,Pizza
Put里挤满了人,仙踪林里也全是二氧化碳。我们无处可去,只在路上乱走。一个卖花的小女孩对着可可说:“先生买一支花吧,送给你身边漂亮的女朋友。”可可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小女孩缠了可可整整五分钟,可可说什么也不肯买。我说,可可你不可以在别的女孩子面前这样没有风度的,她们会生气地,尤其是你的女朋友。可可看我,眼神困惑而暧昧。我说,我选错了日子,可可你不适合过情人节。
可可身高184厘米,可是我还是会嬉皮笑脸地调戏他。我说可可你嫁不出去的时候就打个电话给我,我和你一块去上少林寺,我做尼姑,你就做和尚,我们还成亲戚了呢。可可说他是不用嫁的,少林寺里也没有尼姑。我问这可以算是真理么?可可说不是。
“为什么?”
“因为真理是大人说的,人类和我们一样,还没有长大。”
“我从来就不想长大。”
“我也是。”
我看到可可的目光中流动着悲哀的神色。我突然觉得可可像阿甘,只是像而已,因为阿甘有一幢白色温馨小屋,有他心爱的妻子珍妮的一座精致的坟墓,而可可没有。只是,可可和阿甘一样都生活在自己的底线上,单纯的,沉着的,有着困惑而暧昧的眼神。
(载2001年3月总第6期《益友》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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