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大学》第十七章  燃情岁月

 

作者:李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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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车的时候,自行车支架下发出“呲”的一声脆响,几条白色的裂缝向支架
四周爬开来。

“原来这里也结冰了,可怕的天气!”我轻轻叹了一句。

“你们家现在几度?”曾小明问。

“等我算算。”我开始掰手指。

“算算?”小明一脸糊涂。

“是啊。我去年一月底回到家里,当时是二十摄氏度。现在十二月底,如果
每星期减去三度的话,我家乡的温度应该在八度以上。”

“哦?好幸福啊。真是人间天堂,有钱就去云南置幢别墅什么的。”

“这主意不错。”我回答得有点心不在焉。最近天太冷,北风一个劲地往校
园里灌,祸不单行,我的一只手套偏偏掉到柜子缝里,打着电筒看得见,可以骂
几句,但是摸不着。外出的时候,我只能带上剩下的一只,然后把失去保护那只
手藏在裤包里。所以,每次出门成了受刑,心里只想尽快办完事情,尽快回到那
暖融融的宿舍。从此我更加钦佩人类的智慧——为了自己的皮肤不受罪,就拿另
一物种的皮肤来做个套子,冷暖不愁。

我和曾小明出来开邮箱。要不是考虑到新年将至,邮箱里会有很多贺卡,这
趟外出是可以免掉的。停好车,进到收发室一看,果然有大堆的贺卡躺在邮箱里,
而且有几张是寄给我的。等不急回宿舍,我把几张贺卡看了看,想确定一下都是
谁寄过来的。其中一张小小的贺卡显得很特别,因为它的背面写满了字,确切地
说,是写有一封信。带着好奇,也不管冷不冷的,我在收发室微弱的灯光下,读
起这封信来:

 

“雪锋,你好!

从我用50块钱买了一把破吉他的时候起,就想给你写一封信了。相逢之初我
就有种预感,有手机号码,以后会再联系的。工作之后,我耳边不时响起《燃情
岁月》的回声,那是一种极其优美的旋律。可惜,我不能在任何一个商场或车厢
里听到它。它的抒情意义,只有我们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最深。那些紧张而
浪漫的日子,也是我的大学生活中不能再现的燃情岁月。哪一天要是我听到了有
人哼唱,那该是奇迹了——我碰到了你或阿萌。当然还有《灰姑娘》这首歌,同
样令我兴奋而感伤。我后来知道,我很在乎的那个人,因为第二天要答辩而没有
去看晚会。我学吉他的最简单的想法是再现这两首歌,它们给我一种很实在的激
动。偶尔我能在网上碰到阿萌,他真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子。

如果说我学吉他有什么老师的话,那也一定是你们两个了。一开始我用弹片
而不用手指拨弦,有看咱们合奏的直接影响。弹过七个音之后,我就摸索着弹这
两首曲子了,居然很有进展,我可以用单音把他们弹下来。这也是我最早练习的
曲子了吧。所幸我有合练的录音,在一张光盘上保存着。第一次借用了同事的手
提电脑在寝室里听,我竟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随而就跟着电脑放声高唱了。我
也会想起《锁》,同样很纯情很美妙的。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有这些曲子的乐谱,
很想看到他们的复印件,不管它是多么地潦草与个人化。还有《锁》的录音,你
能传给我吗?一般是星期六晚上我会去上网,1012-1689.在短消息里说有事找你,
一是要给你一个问候,再就是问问谱子与录音的事吧。很希望我们能在网上碰到。

在新的日子里,音乐与快乐同在!

董少校2002.12.19“”


看完信,一抬头,发现曾小明一直在旁边等我,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似乎
我看的是情书。我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让你等了。”

“没事儿,我看你这么投入,不忍心打扰。但是你要记着我去云南买别墅的
事情。”

“嗯。”

回来的路上,我感觉不那么冷了。董少校的信又开始在眼前晃动,“音乐与
快乐同在”

,多简单的几个字,我是不是淡忘它们了?还有《燃情岁月》,还有董少校
的故事,我都忘了么?没有。

说起这个董少校,首先得声明,少校乃他的真名,不是军衔,更不是小名,
起初我惊诧这个名字,后来习惯了,索性直乎其少校,省事儿。

我们的第一次邂逅,是在阿萌的宿舍。当时临近期末,对大四的同学而言,
也就是临近毕业。每年的这个时候,学校会准备一台晚会,叫做“VOICE OF STAR
”。这算是一个品牌吧,因为多年来不管演出的内容怎么翻新,晚会名字都称作“
VOICE OF STAR ”,其具体功能就是给毕业生送行。阿萌为那次晚会准备了一个
吉他弹唱节目,由于缺人手,我被叫过去帮忙。曲子都是现成的,排练进展还算
顺利。但是排练的间隙,我俩总是默默地坐着,不言语。因为有个似大似小的问
题,一直缠绕着我们。我俩除了抓头皮,摸下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坐了一阵,阿萌终于忍不住问:“歌里的笛子,到底要不要?”

“当然是有最好了。可时间这么仓促,到哪里去找吹笛子的,除非天上掉一
个下来。话又说回来,我们楼里倒是有个人学口技的,学得比洛桑还像,可以让
他来吹一段。”

“这太离谱了吧。不伦不类的。”

“呵呵,是有点夸张。”

“怎么办的好?”

踌躇间,窗外响起淡淡的笛音。音乐穿过夜色,悠悠地飘进窗户,听得我俩
傻了,以为这笛音是天上飘下来的,毕竟类似的巧合在人间并不多见。

“神了。”

“有这种事?”

“我去把他找来。”阿萌循着笛音去了——我们最后确定声音是从旁边楼传
出来的,而不是天上。

一刻钟后,阿萌带着一个笛子手进到屋里。那人的脸像是革命时期长成的,
绝对地朴实:短头发,黑皮肤,笑起来嘴角咧到耳根,再加上手里攥着根笛子,
很像建国初的文艺工作者。从来者的表情看,阿萌在路上已经把情况讲明了。

“你好,我叫董少校。”

“你好,我叫雪锋。你父亲是军人?”

“不是,我家里没军人。”

简单地介绍以后,我们开始试音。排练中,我发现少校是个热情似火的人,
吹笛子时头一晃一晃的。由于他的加入,歌曲面貌一新了,我和阿萌有说不出的
欣喜。排练休息的时候,少校感慨起来:“唉,没想到我吹了这么多年笛子,在
大学结束之时,还有机会上台演出。今天仓促了一点,回去以后我好好练习。”

我和阿萌相视而笑,前几天沉闷的空气已经烟消云散。碰到如此振作的哥们
儿,真是件幸运的事情。

第二天排练结束以后,少校轻轻地问阿萌:“演出定在哪天,你知道么?”

“六月十号。”

“哦。”少校点了点头。

第三天排练,少校忍不住又问阿萌:“演出的日子,你很确定么?”

阿萌回答:“是的,应该不会改的。”

得到这个答案,少校会心地笑了,拿起笛子在手心蹭了蹭:“好,那我们抓
紧排练吧。”

第四天的时候,少校忍不住向我们宣布,他邀请了一位女孩子看演出。说话
的时候,他的眼眶溢出光彩,也充满着幸福。

“是你女朋友吗?”阿萌问。

“不,不是。”少校有点脸红。

“你们班主任。”我问。

“也不是。”

“哦,我明白了。假——想——敌!”

“什么假想敌?”少校装糊涂。

“就是你每晚梦见三次那个啊。白天正面碰上敌人装得一脸正义,视而不见,
背着书包昂首阔步,擦肩而过不斜视;敌人一走,浑身的骨头顿时酥软无比,忍
不住乘敌人尚未消失于路口,回过头去蹭两眼背影;夜里就更是个花痴了,在被
窝里念人家的名字,小莉,你睡了吗,我好想你;然后在梦里演绎你俩相识相交
的各种场景,诸如打牌啊,拥抱啊,接吻啊□□□□□□(此处删去百余字);
醒来一看,口水还在枕头套上印出一个敌人的名字。”

“呵呵,好像是那么回事情。雪锋,你有经验?”少校承认了。

“我,一般般啦。呵呵!”我挠了挠头。

“看来你俩都挺坏的。”阿萌乘机表明自己的清白。

“别把我扯进去,现在是谈少校的事情。”我想尽快开脱。

“跟你们谈谈也无防,这两天我还真想找人谈谈。”少校似乎显得大度。

“快说吧。”我和阿萌带着点找乐子的心态。没听故事以前,我以为少校是
个花痴,他的种种言行让我不得不产生怀疑。而且我有预感,今天要把花痴的标
志性话语再听一遍。花痴的标志性话语是这样的:“小妹,我喜欢你。你可以不
喜欢我,但不能阻止我喜欢你。假如我们能够在一起,大善;如若不能,我也算
是争取过的;然则,我会一直在风中等你。”至于这个“风”是指外滩上凄凉的
江风,还是指他和另一个女人组成新家以后空调里吹出来的冷气,我们就不得而
知了。

少校搁下笛子,像在思考。

“从哪里说起呢?应该从大三的一个晚上。那是个周末,宿舍里没人。吃过
晚饭以后,我一个人在宿舍上网。可是越上越无聊,屁股像扎了针,坐不住。最
后,索性去教学楼闲逛,顺便补一补笔记。

教室里也没几个人,只有两对亲密的小情侣。我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的坐下,
开始抄笔记。你们知道,人在心烦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那两对小情侣时而
说说笑笑,时而把瓜子磕得生响,时而把头攒在一起,也不知道干什么坏事。呵
呵,其实是我心里烦,才认为他们在做坏事。当时真想把笔一扔,走上去,一把
抢过他们的瓜子说,去去去,大爷我今天心情不好,别在这里嘻嘻哈哈的。心里
这样琢磨着,手上仍旧在抄笔记。但是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寂寞,是人类最可怕
的敌人。

正在这时,同班同学叶宁进来了,手里也攥着笔记本。她是个不太说话的女
孩子,留着短发,圆圆的脸蛋,高高的鼻梁,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我说,你怎
么没回家去。她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还有半本笔记没有补齐呢。我说,既
然都是天涯沦落人,我们一起来享受寂寞吧。她撇撇嘴,谁跟你一起沦落啦,俺
是来奋斗人生。不管我们怎么修辞,夸饰,反正都是抄笔记,也算苦差事。叶宁
在我旁边坐下,我伸长脖子一看,两人进度都差不多。原本只想来教室抄几页就
回去的,但看叶宁有打持久战的架式,我心想,怎么着也要坚持到她罢手为止。

就这样,我们“唰、唰、唰”地抄着笔记。见我写得飞快,叶宁问,看你平
时写字慢思条理,今天怎么像打机关枪似的。我说,这是效率嘛。叶宁轻轻地笑
笑,脸上显出两个小酒窝,然后也飞快地写起来。我说,你干嘛写这么快。她说,
这是实力嘛。我摇摇头,好了好了,索性比赛吧,我们现在的进度差不多,看谁
先抄完,输的人罚。叶宁问,罚什么?我诡异的一笑,比出输赢再说。其实我心
里也没想过要罚什么。

夜色浓了,偶尔抬头的时候,发现教室里除了我和叶宁,早已空无一人。叶
宁轻轻擦了擦额头,问我,怎么了,想回去了。我装出一脸轻松,怎么会呢,精
力不减当年呐。那就快写吧,我可要抄完了,叶宁说。我又抡起笔,飞快地写起
来。

工作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悄悄看了看叶宁的进度,乖乖,和我的一样。当我
鼓起最后一口气,准备冲刺时,教室的灯突然熄了。靠!倒霉!两人不约而同地
骂起来。说真的,同学三年,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粗话。两人怔怔地坐着,惦
记着最后的几行笔记。走吧,今天胜负难分了,叶宁劝我。我忽然从口袋里掏出
打火机,呵呵,天不亡我。你就打算用一个打火机赢我么?叶宁一脸无奈地问我。
我很得意,借着火光,厚脸皮地把最后的几行字抄完,当然,等火机冷一冷,我
再次把它点燃,给叶宁照着,抄剩下的笔记。叶宁一边抄,一边念叨,这样赢一
个弱女子,胜之不武,胜之不武。淡淡的火光,印出她嘴边随着说话时隐时现的
小酒窝,很好看。同学三年,也是我第一次认真地看这位同学的脸。我劝她,人
生无常嘛,又不要你输田输地,别紧张。她抄完笔记,把笔一扔,说,你快说吧,
要罚什么?我说,别那么酸好不好,为了给你打火光,我的手已经被火机烫得够
呛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但马上又恢复了矜持,说,大男人一个,火机都拿不
稳吗?

从教室出来的路上,叶宁问我,你们宿舍就你一个吗?我说,是啊。

回到宿舍,看着抄得满满的笔记本,我揉了揉仍然酸痛的右手,觉着这个周
末过得还不错,至少挺振作的。这时,电话铃响了,也不知道哪根筋动了动,我
忽然预感,电话是叶宁打过来的。雪锋,阿萌,你们也看得出来,我是个大老粗,
平时出门钥匙都找不到那种,更别提什么预感不预感的,那都是些女孩子的专利。
但这一次,我的感觉很强烈。接起电话,果然是叶宁的声音。她先呵呵呵地笑,
然后说,一个人在宿舍,不害怕吗?我说,怕,我最怕半夜三更的电话铃响了,
特别是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笑声,又缺乏自我介绍,像午夜凶铃一样。她说,你
也别那么酸嘛,不要以为借着打火机赢了个比赛就不可一世的口气,我担心你一
个人呆在宿舍害怕,所以打个电话给你壮壮胆,不过听你这么地不可一世,有鬼
也不怕的,好了,不跟你多说了,做个好梦吧。我提着挂断的电话嘿嘿的傻笑着,
发现自己被她这么一搅和,心情好多了。其实,在那种时候,我倒愿意多跟她讲
几句。“

“好浪漫的夜啊。”我爱听这种真实而平淡的故事,因为生活中令人留恋的
往往就是这样小小的瞬间。可惜如今的我活得更像个疲惫的逐日者,永远能看见
太阳在眼前悬着,想要冲上去抓稳它,又被它炽热的火焰烤得只剩下站直的力气,
却没有冲刺的决心。

“然后呢?”阿萌和我都想听下去。

“然后?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少校说这话并没有显出忧郁的表情。

“快说吧,我们等着呢。”

“后来,的确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平时和同学聊起班上的女生,我会时不
时提到叶宁,总的观点也就是说,这女孩子不错。同学们有时候会反问我,怎么
个不错法?我支支吾吾地放不出个屁来。其实我真的说不出来,一切只是个感觉
罢了。不过说多了,男生们喜欢拿我和叶宁开玩笑,说叶宁是我的假想敌。我嘛,
看大家说着高兴,自然不反驳什么。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半年。期间我和叶宁没
什么交往,只是到情人节那天,我在火车上,闲着无聊,就发了条短信给她,问,
今天情人节,怎么过啊。她说,我和妈妈一起过。我说,我正和老乡坐在火车上
往上海赶,我提出和老乡吃一顿餐车上的情人套餐,被婉言谢绝了。她开玩笑说,
那你可以找找其他乘客啊。我说,我身边的乘客都带着孩子。”

“就这么简单?”我问少校。

“后来又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有一天晚上,叶宁的好朋友过来我们宿舍用
电脑。不知道怎么扯的,扯起男女关系,也扯到叶宁。我的两个舍友就闪烁其词
地想把我搬出来。

当然,我一直悄悄地给两人挤眼睛,可惜没用。两人说着兴起,竟唱起了双
簧,把事情说成这样,我苦恋叶宁数年有余,苦于种种原因,迫于舆论压力,一
直未能表白心迹。

最后,他们叮嘱叶宁的好朋友,回去一定要提这门亲事。“

“那你自己怎么想呢?”

“老实说,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咋想。我被人唱了双簧,自然是有些害羞了,
赶紧唯唯诺诺地送叶宁的好朋友出了宿舍楼。弄得她以为我真想去提亲了,连忙
对我说,你不用送我,我心里有谱。”

“后来呢?”

“第二天,叶宁的好朋友黯然地对我的舍友说,她旁敲侧击后得知,叶宁想
找一个怎样怎样的人,听语气不是我这种。这事我没有多想,因为临近毕业,很
多问题接踵而来,要考虑工作,考虑回老家还是留上海,还要考虑各种结业的事。
其他的事情似乎都自动躲起来,好让我腾出脑力和体力对付毕业。”

“这故事怎么听着就不是个味儿啊!”

“到了期末的最后几天,我问班长,最后一节营销课程会讲些什么。班长说,
你不知道吗,营销老师说过,下周的营销课不上的。我问,那是不是说,我们再
也没有营销课程了。班长点点头说,事实的确如此,不过你加个‘再’字,听起
来好像挺伤感的。我说,是挺伤感的,大学的最后一堂课,竟然还没上上就结束
了,不伤感么。说这话的时候,我猛然想起一句话来,‘大四的课程,我只上营
销课。’听谁说过,叶宁?对,是叶宁说的。而且好好想想,大四以来,她只有
在营销课上出现过,其余的课,也不知道她干嘛去了。下周没有营销课的话,她
是整整一周都不会来的,也就是说,大学课堂里我再也看不到她了。想着想着,
我开始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想法。等过完下一周,我和所有的同学都不能坐
在一起听课了。人生就这样子,筵席总要散的,不论你在筵席上喝得酩酊大醉,
还是小酌了几口,它终究要散的。”

“别这样,兄弟。你倒是要毕业了,我还有一年呢。说得太伤,我晚上睡不
好的。”我跟少校开玩笑。

少校赶忙道歉:“对不起,说着说着就往低处沉了。”

“没事,再来点叶宁的消息,我又会兴奋的。”我说。

“你又会兴奋的?她和你有关?”阿萌皱起眉头问我。

“你不想听?不想听我们排练吧。”我对阿萌说。

阿萌连忙说:“不不不,少校,继续讲你的故事。”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叶宁,这还是第一次。早晨起床的时候,
我抹抹脸皮,觉得昨晚在梦里好像挺开心的。我想,这个梦要是说给叶宁听,她
一定会笑的。但是梦嘛,非人力所能控制。既然做了,而且能记住,那就当作回
忆的一部分存起来好了,不一定都要或者都能实现。假如每个梦都变成现实,那
世界也就不存在了,因为地球毁灭的梦我也做过几个。”

“话虽这样说,追求梦想却是每个人的权利。”感到脊梁有些软的时候,我
经常拿这句话来戳自己的后背。所以现在把此话搬出来挽救少校的“婚姻”。

“起床以后,我在本子上写了几句:笔记天空沉下淡蓝,轻盈的身躯,伴着
碎雨,坠入往昔。

看我握笔,看你柔发掠起。

等我们狼狈地赶完笔记,它随手带上教室的光明,随夜逝去。“少校很认真
地把那几句诗念了出来,”我没想过要把所有的梦实现,但我非常明白这个梦告
诉我什么。“

“你开始承认自己的感觉了。”阿萌问。

“是的。”少校第一次给了我俩肯定的回答。“梦见她几天后的一个上午,
我还在睡觉,班长忽然打电话给我,少校,快来市区,我们打牌缺人手。挂机以
前,班长强调了一句,叶宁也在哦。我闲着没什么事儿,就从床上起来,背着包
去找他们了。到了市区才知,原来班长和叶宁他们几个一大早去报公务员考试的
名。报名结束以后想去打牌,但是缺人,就把我也叫过来了。我们在牌室里玩了
一下午,玩得很开心。叶宁总是谦虚地说,我牌打得不好,出错了你们别怪我,
但实际上,她出牌很有胆量,玩得很不错。我和她不在一伙,我们这伙还输掉了。”

“你是不是输得很爽啊?”我问少校。

少校说:“输得爽倒不至于。只是打牌的时候,叶宁坐在我正对面,身上穿
一件黄色外套。我老是不自觉地去看她,看她笑起来脸上的小酒窝,看得她不好
意思地低着头,我自己倒成了厚脸皮人物。然而厚不厚脸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反正是看一眼少一眼,毕业以后不知道多少年还能碰上。从牌室出来,我们一起
叫了辆出租车。车里塞了五个人,显得很挤。我坐在叶宁旁边。关于她是我假想
敌的故事,想必她早听过,因为她看起来有些紧张,尽量避免着我们之间的接触,
不断地往旁边挪,把她右边的女生挤得直喘粗气。”

“呵呵,她是不是看你的眼神不怀好意?”

“哪里不怀好意了。我很像坏蛋么?”少校举起笛子,那样子确实像个革命
者,而不是坏蛋。他接着说:“出租车到了徐家汇,叶宁和另一个女生需要中途
下车转乘地铁。当时是下班的高峰期,徐家汇充斥着穿梭的车流,到处是等车和
赶路的人。天色早就暗了下来,铅灰色的天空撑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顶上,冷风不
时地扫过,给这里更添了一分苍茫。下车以后,叶宁和同学双手扯住衣领,向远
处走去。看着穿黄外套的她在行人间穿梭,看冷风不时掀起她的衣角,而眼前不
断有疾驰而过的车辆割断我凝望的视线,那时候,我觉得生命很渺小。你们有过
这种感觉吗?一种真实的体验。当你把别人的背影放到世界的背景中去,你会实
实在在地感到什么叫渺小,因为人是看不见自己的背影怎样与世界交融的。也是
在那一分钟,看着那个身着黄色外套的女孩走远,我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她了,
因为在铅灰色天空的陪衬下,那一点点黄色显得如此耀眼,让我能从暗淡的场景
中分辨出什么是颜色,什么是距离。

回学校的路上,我平静地对班长讲,你知道么,前几天晚上,我梦见叶宁和
我们一起玩纸牌。班长大笑,说,开玩笑吧,老兄,我知道你对她有意思,鼓起
勇气冲上去表白就行了,何必搞些封建迷信活动。我说,没骗你,就是前几天的
事,梦里的情节我记得很清楚。我只是没有继续对班长解释说,梦里,叶宁坐在
我右边的位置,而不是今天的正对面;梦里,我的脸贴到了她的脸,我感到幸福。


“后来呢?”

“后来我急切地去找一段曲子,想把那天在徐家汇的心情表达出来。”少校
的回答令我和阿萌吃了一惊。

“呵呵,你是不是读过阿斯特拉普的诗?”我问少校。

“什么拉不拉,普不普的,我只需要一段旋律。我偶尔写诗,但不读诗,因
为这会令我思考,我讨厌整天思考,音乐已把我折腾得够呛了。”

“阿斯特拉普这样说的:当我看到你拒绝了我的亲吻,虽然并没有直接拒绝
我的拥抱,我只好无奈地转向枯燥的艺术,让晦涩的爱意化成音符从嘴边飞出。”

“后面的呢?接着背啊。”阿萌催促我。

“呵呵,后面的记不清了。除了李白的《静夜思》,没有哪首诗我可以完整
的背下来。”我抓抓头皮。

“我要一段旋律,可我还没找着。”少校听我和阿萌越扯越远,又把自己的
想法重复了一遍。

“你会找着的,如果你听了这一段。”其实刚才我念诗是逗少校玩的,少校
讲到徐家汇,我脑子里就冒出了一段旋律——曾经有几个简单的音符我一直珍藏
着,原本想送给哥哥,现在觉得送给少校更合适些。

“哼来听听。”少校和阿萌很急切的样子。

“我这种嗓子,不哼为好,弹给你们听吧。”我抄起吉他。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继续排练,而是把几个音符变成了完整的曲子。我们关
紧门窗,一遍遍地演奏这首曲子,直到深夜,最后还录了音。那时,没有一个听
众,而我竟有一种错觉:万物都在听我们的音乐。旋律虽然简单并且粗糙得很,
却满载着三个人的热情,满载着少校在天气阴郁的徐家汇找到的感觉,也满载着
年轻人的梦想。毕竟,梦想是好东西,有梦才有希望。我从来都不想给自己的热
情的贴上标签,但是这一次,我觉得不贴不行了,因为这的确是激情燃烧的岁月,
为什么不承认它的火焰呢?录完音以后,阿萌要给录音文件起个名字,我们一致
同意用《燃情岁月》——这次晚会的主题。

夜已深得厉害,收拾东西准备散伙的时候,少校忽然笑起来:“忘了告诉你
们,我已邀请叶宁来观看我们的演出了。”

“呵呵,你脸皮不薄啊,怎样开的口?”阿萌问少校。

“我问叶宁,你还记得从前的一个比赛吗?她说记得,也记得当时她输了,
但我没有罚她。我说,现在我有要求了,六月十号我会参加VOICE OF STAR 的演
出,你可以来观看吗?”

“她答应了?”

“是的。”少校又洋溢出满足的表情。

“呵呵,果然是坏蛋。”

“你们要记住,演出成功对我很重要。”

“没问题,大不了我故意弹错几个音。”嘴上这样说着,其实我恨不得在演
出那天替少校弹出天下最动人的曲子。

“小心?我会和你拼命的。”少校又举起笛子。

“我就当替你为她殉情好了。”

演出的情况是这样的,阿萌提出我们三人加演《燃情岁月》。考虑到整场晚
会的时间安排,导演拒绝了这个请求。但我们还是非常用心地演奏原来的曲目,
尤其是少校。如开头所说,这是少校第一次上台,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慌张,
他甚至安慰我和阿萌,不要紧张,很快会结束的。演奏的时候,我悄悄看了少校
一眼,他还像排练似的半闭着眼睛,一边吹笛子一边摇头换脑。地球上除了台上
三个人,没人知道观众席里坐着位特殊的女孩子,她因为一年前比赛失败了,不
得不好好看看台上的那个摇头晃脑的笛子手。

我想,此刻的少校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真羡慕他。因为我听少校说
过,只要我们的节目一结束,少校就会去自己班的观众席里找叶宁。他要对叶宁
说,他喜欢她!他愿意一直陪叶宁抄笔记,玩纸牌,不是在梦里!我曾给少校开
玩笑说,不在后面加上两句么。少校问,哪两句。我说,她可以不喜欢他,但不
能阻止他喜欢她;她如果不喜欢他,他就在风中等她。我说完后被少校暴打一顿,
至此我才明白,花痴也有很多类型。

我们的节目一演完,少校就匆匆地收拾东西。收好以后,他对我说:“你挺
好的,还能在学校呆一年,我若有机会回学校,就过来看你,咱们把手机号记一
记。”

“你决定留在上海,还是回老家。”

“呵呵,我也不知道,那要视情况而定。”

我不清楚他所指的“情况”包括了哪些内涵,是否有梦想成分。但我还是祝
愿这位朋友:“希望你顺利,特别是待会儿的行动。”

“谢谢!”少校有点害羞,而且急切地要走。

“等一等,少校。”

“什么?”

“我那天回去以后又把阿斯特拉普的诗读了一遍,后面几句这样说的:于是,
方知语言才能恰当地表达,让那诗行化成熊熊烈火从心底迸发燃烧,可甘甜之最
仍无法品尝。”

出乎我意料的是,听完诗句少校很平静,他把视线放到地上:“谢谢你,雪
锋,难得你这么关心我,其实那晚回去以后,我就把那什么拉不拉普不普的诗找
来读了。我不想按照一首诗安排自己的行为,但我可以跟随感觉去寻找一切。”

“那样最好!多保重了,朋友。”

“嗯,你们一样。”说完,少校转身走了,我和阿萌目送他的背影。一瞬间,
我突然想起少校那句经典自白:当你把别人的背影放到世界的背景中,你会实实
在在地感到什么叫渺小,因为人是看不见自己的背影怎样与世界交融的。

“少校真幸福!”我自言自语。

“追求幸福的旅途,原本就是一种幸福。”阿萌好像也感动了些许。

“我受不了了,我要吟诗。”我开始情绪化。

“走吧,喝口酒去!”阿萌扯着我的胳膊走向校门的酒馆。

“当我看到你拒绝了我的亲吻,虽然并没有直接拒绝我的拥抱,我只好无奈
地转向枯燥的艺术,让晦涩的爱意化成音符从嘴边飞出。

于是,方知语言才能恰当地表达,让那诗行化成熊熊烈火从心底迸发燃烧,
可甘甜之最仍无法品尝。……”

一张贺卡让我想起了热情似火的老朋友,也想起一段淡淡的感情故事。从邮
局回来的路似乎走得很长。

和曾小明回到宿舍,我把少校的信看了又看,希望从字里行间得到有关他和
叶宁更多的消息。可惜小小的贺卡,承载的信息太少,我甚至搞不清楚少校现在
过着单身生活还是别的什么生活,比较能确定的,是少校没有当爸爸。还有,从
贺卡里知道,那天晚上,叶宁并没来看少校的演出,也就是说,少校带着期待的
目光,在观众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也许到演出结束为止,也许到热情熄灭为止。
但我宁肯相信少校一直在观众席里寻找着叶宁,找到演出结束。

收好少校的贺卡,我突然有强烈的欲望,想听听《燃情岁月》,于是打开了
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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