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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煌煌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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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入大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外地新生参加“上海一日游”,我有机会结识了上海博物馆,以后每学期都会找一个星期六下午去那里享用免费的香饽饽;我却和不远处美术馆疏离了,或许是“一日游”时缺少了转到这边来看一眼的机缘。后来我知道,要是我早一点接近美术馆,一定会早一点喜欢上它。这里同样是一座艺术的圣殿,叫人百看不厌。
  美术馆是老上海时代的跑马总会。它外表简洁优美,内力富丽堂皇,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感受了时代的变迁,却依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在玻璃幕墙横行、高楼林立的都市里,美术馆以其厚重的石材、别致的佩饰、平和的高度保持着一种不动声色的优雅和高贵,又像一位大家闺秀般端庄、矜持而富有涵养。美术馆是上海市乃至全国的艺术重镇,经常有高品位的艺术展览,技艺精湛,规模宏大,影响深远。
  第一次到美术馆是在毕业前后,我在这里看到了达利的作品展。一只大红的沙发放在展厅最鲜艳的地方,远远望去是一只性感的嘴唇。印象深刻的是,我看到了达利的素描手稿,知道大师的成功离不开最基本的基础训练;我也在作品里找到了他和弗洛伊德互相成全的例证。艺术都是相通的,一种观点、学说或者内心感受可以通过文字表达,也可以通过绘画表达、通过装置作品表达。最好的作品放在最好的展厅里,达利和上海美术馆都配得上这般非凡的级别;徜徉其中,每走一步每看一眼都觉得是美妙的享受。
  2002年9月,我报名参加了美术馆的素描学习班,每周六上午到这边的一个教室里去学习。Lii的素描本对我是一个很大的促进,她画得很好;我也想借着线条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可惜我在画画这方面没什么天赋。画石膏像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最后看下来我没多大进步。学习之后可以看展览而不必再买票,这一点还是挺不错的。在那段日子里,我和美术馆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一点点熟悉了这里的展览环境。
  搬家到祥康里以后,美术馆就成了我邻居了,两家相隔不过百步,我走过去只要两分钟。要不是被大楼挡住了视线,我在家里一定可以看到美术馆钟盘上显示的时间。二十块钱一张门票,说来是挺贵;不过碰到了中意的展览活动,我还是会过去。
  春节过后回上海不久,我去美术馆听陆蓉之女士的演讲。那时在展出的是奥纳。贝的作品,印象中只有一个字:红。在异国的艺术家眼里,红色未必和喜庆有关,却也能表达一种强烈的内心感觉。红色的长裙,红色的高跟鞋,红色的玫瑰花,都叫人想到是某种女性化的符号,非常直观,入人心骨。陆女士的演讲主题为“谈女性艺术的创作特质”,就是从这个展览引伸开来的。她是个很博学的人,各样历史沿革名人轶事她都如数家珍。从文艺复兴时代的欧洲女艺术家,说到了上个世纪美国的女权运动,一直到今天女性艺术大放异彩;一些个人的见解也都新颖而令人信服。演讲后边有一个听众提问的时间,我有机会问到了与卡米尔有关的问题。长久以来,卡米尔和罗丹之间的纠葛很叫自己困惑。我问的是:抛开艺术的角度不谈,你对卡米尔有什么道德上的评价?陆女士说,男人可以有情人,女人也可以有。这是说卡米尔勇敢的一面了,当然还有她作为受害者的那一面:“男人通过年轻女人来获得创作的灵感,这在历史上并不鲜见;以罗丹的艺术名声,即使没有卡米尔的出现,也会有别的女人来投靠他。卡米尔本身很有艺术才华,可是她作为助手不能超过老师,最后人们记住了罗丹而不是卡米尔。她的发疯是一个悲剧。”在演讲的主体部分,陆女士只在一个小地方提到了卡米尔,其实关于她是有很多话可以说的。我能够感觉到,她对卡米尔与罗丹两个人的事有很多细微的体会,其中不乏对罗丹的批评。以往从书里从电影上看过这两人的故事,总是模模糊糊的,好像牵扯到道德评价的时候不那么明朗;听到她说了一席话,很有一种柳暗花明的感觉。我觉得罗丹辜负了卡米尔。
  上海美术馆有一种不限参观次数的友人卡,每年132元。办卡的想法我早就有过,还是犹豫了一阵子;但这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当我把友人卡拿在了手里,这辉煌的艺术殿堂就变成了我家的后花园了。促成我下定办卡决心的是“聚焦”影像展,我不想错过这个学习与观摩的好机会。美术馆里经常会有大型的摄影展,而这正是我新的兴趣所在。
  最早看到“聚焦”的海报是在香格纳画廊的仓库里。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在香格纳和美术馆之间有着怎样的关联;事实上,对这个展览来说,它们关联大着呢。展品的作者中,一大部分是香格纳的签约艺术家,“聚焦”展的操办也有画廊老板的很多支持。我曾在莫干山路50号的仓库里看到过东倒西歪破破烂烂的按摩椅,它们也是作品里的一件。美术馆里展出的是一家国外机构收藏的中国当代摄影、录像及装置作品,总共50多件。虽然号称是“迄今为止当代中国摄影和录像艺术最大的专题回顾展”,很多作品并不像想象的那样高高在上;相反,它们展示的可能就是近在眼前的生活图景。
  有一个录像叫《我会死的》,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语言说出这几个字:“我会死的。”它的“想法”真的是非常简单,找了不同的人来拍摄,然后把一个个的片断连缀起来。每个人的语调、神情都不一样,有的冷漠有的兴奋,却没有人是悲观绝望的。死是最后的归宿,面对“我会死的”这样的事实,观众会有不同的感触。很容易会想到的是,要珍惜既有的今朝。还有一个录像叫《喊》,一帮年轻人在地铁、闹市里一起大喊一声,引得众人回头来看,摄像机就拍下了他们的表情。我是觉得这样的意像没什么意义,只是为了叫旁人注意自己,不是哗众取宠又是什么?有一件作品是把黑白照片印在了地板上,取名为《生活真伟大》。要说创意也是很平常,不过我很喜欢。那些照片很普通,地铁里发短信的女孩,车上看到的南浦大桥,都是摄影师眼里的真实场景。地板是踩在脚下的,用它来作为生活平凡的象征,很妥帖。画龙点睛的是作品的名字,生活真伟大!平静中迸发了一种豪迈的情怀。对每个热爱生活的人来说,生活都是伟大的;刷牙洗脸买菜做饭读书看报逛街聚会工作学习的每一个细节,都是进行着的历史,都是生命里的永恒。生活的伟大之处包含在细微的活动里。当初来看这个“聚焦”展,很大程度上是受了这件作品的吸引。香格纳画廊曾经展出过,名字为《有内容的地板——生活真伟大》,可惜我错过了;这一次终于一饱眼福,了却一桩心愿。这件作品里有自己生活的影子,也很能包含自己对生活的体验,因而特别喜欢。
  在三四月份,美术馆里有维姆。文德斯的《来自地球表面的图画》摄影展,同期还有他的电影作品在循环播映,我前前后去看了好几次。文德斯的摄影作品尺幅很大,有的以开阔取胜,有的用细节感人。看到它们,我不禁想到了在爱普生影艺坊看到的缪晓春的摄影作品。缪晓春的作品也有大的幅面,两相比较,我觉得他们两位摄影师代表了两种不同的风格。文德斯的摄影都是一次完成的,少有后期加工,作品保持着画面整体上的协调完整;缪晓春的作品是拼凑起来的真实,牺牲一点连贯性(乍看上去,就像一次拍出来的;仔细看能看出痕迹),获得细节上的多样呈现。他的《戏》给我印象特别深,是半圆形态的猴池;光是作品框架的构成就用了四五张照片,而游客、小猴的各种姿势都是剪接上去的,看上去特别生动。都是大尺度的作品,也都有视觉上的强烈震撼。他们的另一个不同在于,文德斯的作品旁边有几句自己的解说,而缪晓春留给观众的只有作品本身。虽是只有寥寥几句话,却很能吸引观者的注意,因为它或者描述了画面是怎么样的场景,或者写到了自己的心情,看到作品可以与作者在心灵上有近距离的沟通。说到底,作品是一种很“自我”的东西。而缪晓春坚持的是,作品完成后,怎么想都交给观众了,毋庸作者多说什么。这么说起来,作品是“大众”的东西。我觉得两个人各有各的好处,可以体会到他们各自的心境。每次去美术馆,我都会有新的体会。文德斯是一位出色的导演,他在艺术上的发展有几个领域,而且都很有影响。看到电影《德州巴黎》的时候,最先关注的还是画面的风格——和摄影作品有种一脉相承的神似:开阔的,苍凉的,孤傲的,寂寞的……有时候,看他的图片,里面没有人物出现,只有车子,墙壁,石头,竹林,却分明叫人感受到“人在现场”的气氛:作者在,观者也在。感情也可以不分彼此,集中在画面,又由画面分散开去。
  一个展览刚结束,又一个展览已经布置好:《中国人本——纪实在当代》在五一节前夕开幕了。以“人本”之名,可以知道它意在生活本身而非风花雪月;以“纪实”之名,可以知道它关注现实叩问时代而非装腔作势无病呻吟。这个展览包含了600多件作品,非常有气派;涉及的作者也有250多位,从中我看到了侯登科、顾铮、陆元敏这些熟悉的名字。那么多的画面,不管是黑白的还是彩色的,单张的还是成组的,乡村的还是城市的,都会叫人心潮涌动,浮想联翩。我看到了举着护栏晨练的老大爷,扬起胳膊显得特别有风度;我看到了拥在广场上买彩票的人群,不觉想到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古训;我看到了围着铁丝的垃圾场,拾荒也得买门票;我看到了坐在弄堂口的老大妈,好奇地望着远去的陌生人……生活远比想象的要丰富,谁都会有各自的面对生活的态度,哪里都会有别具一格的生活图景,何时都会有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生活情态。照片能留下的只是瞬间的影像,当胶片定格了一个画面,它便成了历史的遗存和记录。一幅幅照片汇合成了时代的画卷,引人感悟,引人思索。
  这个展览的照片都是用相同的尺寸做成的,没有把特别出色的作品放大。毕竟,千篇一律的画面大小有不顾内容只管格式的嫌疑,会削弱一些作品的震撼力。作品名字往往是堆积在一起,看起来比较费力。纪实摄影和艺术摄影不一样,它是来自现实也反映现实的,简短的文字说明不可或缺,摆错了地方会叫人觉得别扭。这也是不能强求的吧,美术馆举办展览也会受到场地、经费和布展时间的约束。看过展览我会享受那些画面的好处,感受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这也就够了。何况,展览还会对自己的摄影实践有很多启发呢。
  皮影戏是一种来自民间的艺术样式,在关中大地上有着悠久的历史,很受老百姓欢迎。表演者在幕布背后引导皮影活动,加上说唱,演出一个个故事。美术馆在三楼设有皮影艺术的常规展厅,可以让他乡的娱乐风情走近都市人的生活。不过,皮影戏的灵魂在于现场表演的气势,光有皮影没有戏不算是完整的皮影戏。五一节期间,美术馆就把陕西一个皮影剧团请到了展厅。我看过预告,就赶过去看了两场。剧团的当家人是潘京乐老人,他已经76岁了,从15岁开始就演皮影戏,可以说是这方面的老把式;剧团的另外四个人都是他的徒弟。他们曾出访过很多国家,去过很多城市,影响很大。当初《活着》拍摄的时候,潘京乐曾经指导葛优演戏。他一辈子都浸染在皮影戏里,现在虽然年岁已高,依然神清气爽,月琴弹得溜,戏也唱得有味道。
  戏台是用木头和麻绳搭起来的,一屏幕布把“戏院”分成了前场和后台。这一边,分工明确的演员在敲锣打鼓高歌低吟,熟练的引导着皮影人物的行坐打斗;那一边,不同年龄不同行业的人们在聚精会神地感受着皮影戏的百般韵味。挑着扁担的老汉走走停停,抽烟的时候嘴里还会冒烟哩;胡琴、二胡、战鼓的声音混在一起,加上含混不清却曲折悠扬的唱腔,叫人怀疑是到了关中大地。一方水土一方神圣,戏里有他们舒缓的生活节奏,也有他们浓烈的内心感情。看着戏,仿佛真的感受到了别处的生活,很细腻,超脱了当今。一场演出不过十来分钟,可它就像那个让卢生做美梦的枕头,叫人神游奇境,超然物外。
  皮影戏吸引了众多观众,可是没有多少人能看得懂戏里有怎么样情节。那些对白都是方言,只有极个别的语句可以听出来是什么意思。大家关注更多的是皮影戏的仪式,看那些动作化的表演——频频闪耀的镁灯和晃动的摄像机可以证明这一点。大家都说演得好,这些称赞有多少是潘老人可以认可的?他自己一定清楚,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知音总是少数,到了哪里都一样。或许,看热闹也是很好的吧,只要大家愿意看皮影戏,那它还是可以达到娱人的目的,也有振兴、发展的潜力。
  潘京乐真正是老当益壮了,一生都在把欢乐带给众人。他口音很重,性情温和,很喜欢和观众交流,我也和他聊过一些。他说他用的月琴是手工制作的,用到现在有120年了。看上去它非常粗糙,拨弦的地方已磨出了深深的沟痕,可是声音依然浑厚悠扬。老人弹月琴的样子非常潇洒,可以相见,他一生都是那么潇洒着过来的。
  美术馆里的展览每个月都有更新,这注定了是一个好去处。我在四楼发现了一个小阅览室,里面有一些艺术杂志。周末过去坐下来放松一番,怡然自得。圣殿里有的是精美的作品、优雅的环境、高贵的内涵,可它着实又像我的邻居一样,可亲可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