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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密人氏 ( 返回 )
国庆节前后,网上涌动着关于诺贝尔文学奖的议论,说根据欧洲博*彩公司的投注比率,中国莫言和日本村上春树是两位呼声最高的作家。我在心里嘀咕:不会是真的吧?国人有浓厚的诺奖情结不假,或许这次又只是热闹一阵,待正式公布结果后,花落别家,继续对着那颗酸葡萄流口水。在内心里我更希望村上获奖,不是因为莫言的作品不够好,他的作品带给了我太多的滋养,我更希望能够静享“高密东北乡”的丰富情感和厚重力量;相比之下,我没怎么接触过村上春树,当然也说不上受到他的什么影响。 10月11日,我正看着新闻联播,临时插进来的短讯让我打了个激灵:莫言果真获奖了。实事求是地说,那时心头涌起的真实情感不是欢喜雀跃,而是呆呆地倚在床头,带着丝丝的不情愿。和高密县城的人们当晚即放鞭炮相比,我这个高密人真是太狭隘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可能是出于一种私人的隐忧:莫言很快就会成为引发众人激情的那个爆仗,而且噼里啪啦响个不停,相关的话题会持续往后若干年,自己与莫言作品的互动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干扰。就像周庄、 凤凰,本是安谧静好的所在,当它在一夜间闻名天下,游客纷至沓来,如今的旅游胜地对当地居民来说已不复是宜居之所。 知道莫言的名字是因为电影《红高粱》,拍电影的那片高粱地离我村只有十几里远,我骑车去探访过。买了小说原文来读,觉得莫言掘到了高密的根,也有庄活人常见的咋咋呼呼的架势。后来又读到他的散文,更加喜欢,可以说是对乡村生活的原生态的记录,贴切,灵动,还有几分生猛。这些文章直接改变了我对家乡的认识,让我重新打量那片以往看上去没有丝毫新意的土地。 在村里上完小学,接着到镇上读初中、高中,对家乡是熟悉的;然后考上大学并留在上海工作,变得有点生分了。大概是虚荣心在作怪,对家乡的情感是两种倾向的复合体:一是“衣锦还乡”,有点高高在上的意思,用城里人的优越感打量落后的村子;二是“羞于言说”,好像农村生活经历未曾存在一样,心安理得地接受城市的节奏。当然良心也告诉我,人不能忘本,从董家庄出来,一辈子就是这个庄的人。自明代万历年间立村,到我这里是十八代,至少在有口头传述的上四五代(族谱已在“文革”中烧毁),都是在庄里当农民。每次回家乡,和村里人说话的时候,我尽量藏起作为城里人的那一面,从来不说普通话,但心底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好像在外出求学工作后迷失了方向,找不准自己的位置。 不能不说,是莫言的作品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自己本来就是庄稼地出来的,用不着遮掩,本来就是这么回事;而且,故乡藏着极为丰富的文化情感资源。莫言用他的敏锐直觉感触到了,用勤力的书写去挖掘出来,成就了自己的文学事业,也让原本沉默的大地变得为世人所知。活龙活现的作品给纠结的我带来了指引,生长在这片土地,是足以自豪的,关注这里的人、这里人的命运,可以成为自我救赎的一种方式。何必拿 三捏四呢? 2005年五一长假,我回家探亲。那时我还在汇丰工作,刚刚参加完上海交大中文系考研复试,得知已被录取。期间,我按照莫言散文集《给父亲的信》的指引,去访问他的家乡平安村。乘汽车先到高密县城,换一趟车就到了。当时莫言生活在北京,是他的侄子接待了我,管我一顿午饭。家里墙上贴着莫言和大江健三郎的合影,就像其他农人家一样,相片是家中的重要装饰。从书里可以知道,两人有着非常好的感情,大江曾到平安村过春节。我走过书里写过若干次的河甸子和石桥,那是莫言童年时代的乐园。 这次访问让我对莫言和他的作品有了更深的印象。物质上的贫苦是一种自然状态,却绝非心灵一同荒芜的理由。青年时期的莫言吃过很多苦头,一点点努力,终于熬了过来,把生命中的苦难也 变作了写作的宝贵财富。 读研初期选毕业论文的题目,导师说:“写论文就像谈恋爱,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对象,如果没感觉,这恋爱就不要谈。”我开始打算写丰子恺,过段时间觉得难以深下去,转而想写莫言,不料被导师一句话挡了回去:“莫言有什么好写的?”后来我又继续研究丰子恺去。两位都是我喜欢的作家,对乡村生活、世俗风情都用过很多笔墨,而且 文字特别接地气,不装模作样,读起来也觉得不隔。只不过,丰子恺身上更多是文人气、书卷气,相比下莫言作品中却透出草莽气、江湖气,难怪导师不喜欢。 我买过莫言的四卷作品集,写过梳理莫言和高密东北乡关系的课程作业。我把他的小说当作散文来读,不是关注写作技巧、分析题材风格,而是纯粹寻求一种感情上的交流。有一篇《卖白菜》,贫穷笼罩着全家,“我”的倔强埋汰和母亲的淳朴善良跃然浮现,温情溢满了全篇。收获时节母亲拍打着白菜说“你看看它,你看看它”,还有集市上“我”冷不丁冒出的“再紧就成了石头蛋子了”,都十足的高密腔,那份亲切渗到骨子里去。后来,我知道莫言出了散文集《我的高密》,毫不犹豫地买下来。阅读是一件非常私人的事,恰如静水流深,看上去没什么动静,暗处却涌动着深沉蕴藉的情感。 对一个写作的人来说,建立合适的写作姿态是一项无可回避的任务,用“假如全国每人节约一粒米,那么如何如何”这种看上去无懈可击实则虚伪做作的姿态,注定行之不远。2007年起,我做了一个董家庄摄影系列,为图片作说明时,特别用家乡大白话说事,放低身子直抒心语,而不是起一个拔高的名字、进行云遮雾罩的阐释。小小的尝试让我重新认识了家乡,找到了与家乡相处的方式,随之延续开来。这份自觉的信心是千金不换的,毫无疑问背后闪动着莫言的影子。大言不惭地说,有好几位朋友看过后给予谬赞和鼓励,更让我觉得走这条路没有错。 莫言一举成名,高密也为天下人知,接连几天,网络、报纸、电视上关于莫言获奖的话题铺天盖地:北京买房、装修老宅、扩建文学馆、手稿增值、抄写讲话、“你幸福吗”……我觉得不舒服甚至有点愤怒:都是哪门子的事?在诺贝尔奖出现之前,高密就在那里了;在今年文学奖结果公布以前,莫言和他的作品也在那里了,十几个瑞典老头子关 起门评出一个奖,值得大家如此起劲吗?或许这就是大众媒体的特点,什么新鲜就追什么,看上去热热闹闹,却与文学作品最本真最核心的情感交流几无关联。莫言获奖成了一个公共事件,他本人成了公众消费的对象,作品却被撂在一边。 我给酷爱写作的一个老乡同学写信,试图平息心中的不快。慢慢转过弯来了,既然莫言是大家的,那爱谁闹谁闹去,自各儿只要私下里喜欢就是,如果媒体的欢腾最终引导更多的人阅读莫言,有什么不好呢。写信中我还想,索性刻一方“高密人氏”的印,一方面向高密 老乡获奖表示祝贺,另一方面也用以自况。很明显,我在莫言获奖之前就是“高密人氏”了,高密是莫言的,也是我和许多老乡的——没有“但是归根结底”。 顺便说说这方印章。我选了一块巴基斯坦玉,这是品质比较低的玉石,常被用作建筑装饰材料,看上去光洁通透,动刀之后却发现太硬而且易碎,并非刻章的上好载体。但已开刻了,只好将错就错。在印面布局方面,我认为“高密人氏”四字不适合均匀分布:一来“高密”繁而“人氏”简,不论正常读法还是回还读法,都会遇到一边轻一边重的情况;二来“高”与“密”上部都是宝盖结构,大小相当排在一起,会出现雷同结构,有失雅观。于是“高”单独占一边,另三字占一边。小时候妈妈曾出字谜:“一点一横长,梯子顶着粱,大口没有下颌,小口里边藏。”谜底正是“高”字。篆书字典里“高”的“梯子”为两横或三横,我设为五横,显示其高;“密”字也适当变化,里边形成一道栅栏,显示其密。“高”的“一点”本来可有可无,此处不要,避免与“密”上部的重复。这么变化后,相信读者还会认得。四字皆横平竖直,不用斜笔或弯划,表现一种堂堂正正的理想人格。印章用碎笔刻成,实为材质所限,因为石头硬度高,刻刀冲不起来,只好一点点切。几处破边都是自然形成 ,与斑驳的线条相互映衬。 我把印章盖在明信片上,寄给几个高密老乡和其他朋友,共享莫言获奖的喜事;也盖在我藏的莫言作品集和《高密县志》上,更多几分安心,同时作为提醒和勉励。
2012-10-15
链接:莫言和他的高密东北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