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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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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舅是大舅、小舅的堂兄,妈妈的堂弟。一个多月前,姐姐告诉我,宗舅查出来患了癌症。我问情况怎么样,要不我争取中秋回家时去看看。姐姐说,发展得很快,恐怕等不了那么久。我就请她代我去探视,留下二百块钱。

要回想我的生活和宗舅有过怎样的交集,脑里居然一片空白。他是个老实人,不善言谈,就算见面也没多少话。他憨厚得近乎笨拙,否则也不至于四十岁了还在打光棍。因为没什么文化,他的谋生手段基本是种地和打工,干建筑出大力。后来去云南领了媳妇回来,有了儿子,生活总算安定下来。

妈妈过世后,逢着五七、一年、两年上坟,宗舅一次也没漏过。在叔伯兄弟姊妹里面,他是唯一的一个。因为这份情意,我对宗舅格外敬服。

中秋节前一天,我回家乡去,晚上抽空去邻村看宗舅。他家还住着土房子,在农村,已不多见了。宗舅躺在炕上,身上搭着一条毯子;胳膊和腿都瘦削细弱,腮帮凹下去,额头却凸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上次见他是三个月前,给妈妈上两年坟,那时还健健康康的;这次见到,完全变了一个人。

我坐到炕沿上,问他最近吃饭怎么样。他的脸往房门偏着,并不特意转向我,轻声说:“这几天吃不动了,也就是吃半碗。”

“你后晌能不能睡着?”

“最近得吃了药才能睡着。”宗舅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力气跟不上,得攒一攒劲才能说话。

两位老人都在。妗子说,宗舅三天前刚从县城人民医院回来。姐姐问接下来还去不去,妗子说:“不去了……”说着就抽噎起来。放弃治疗意味着什么,屋子里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我又问宗舅:“吃饭的时候你能不能坐起来?”

他慢吞吞地说:“最近没有劲儿。给恁娘娘上坟的时候,骑电动车还中,后晌还能出去找借溜龟儿,后来慢慢就不大好了。”

我越发相信,宗舅头脑清醒得很。他知道在跟谁说话,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周围静悄悄的。我说:“能吃能睡就好,多养养。”能不能养好,实在是明摆着的事,这么说只是自我安慰罢了。可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留下水果和一点钱,告诉宗舅想吃就买,别不舍得,然后起身离开了,前后只有几分钟。

宗舅好像还没聊完,头依然偏向门房。他的瘦削迟滞的面容印在我脑子里。我悲伤地想,他可能撑不过一个月了。

出了门,同来的大舅告诉我:“你面子还不小。村里很多人来看他,他什么话都不说。”

一墙之隔的天井里,宗舅弟弟、妹妹两家人在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办。碰见姐姐,他侄子忙问吃氧气怎么操作。以前妈妈最后几个月吃过,姐姐了解情况,就告诉他,怎么租氧气罐,到什么地方充气。他侄子说,接下来尽快做这件事。

我在家乡住了一晚上,离开路上,听小舅说了些宗舅的事。春天他还在干工,觉得身体扛不住,就请一天假。那阵天旱,小舅请宗舅帮着浇地,他居然也答应了,忙活一天。后来实在难受,到镇医院去看,以为是感冒,开了药吃,根本不管用,身体越来越虚弱。去县医院,也没查出怎么样,就回来了。小舅过意不去,拉着他到青岛山大附属医院去,结果一查就明白了,肺癌。

“走,走,回去,不治了。”宗舅说。他辛苦若干年赚了点钱,一大部分借出去了,包括借给已成家的侄子。手上也就万把块钱,攥得紧紧的。他妹夫也是这个意思,不再治疗。

回来后,小舅觉得不妥,过后又去山大附属医院,拿着透视光片去医院找熟人,问问到底肿瘤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医生说,靠片子看不出来,可以做个穿刺查查,到县医院就能做。

过了若干天,宗舅好歹去县医院检查。很不顺利的是,穿刺没有取到样本,看不出是良性还是恶性。这么一拖,宗舅身体越发垮下去,他更不想治了。

宗舅还有个弟弟在新疆,若干年都没有回来过。这次听说哥哥生了绝症,很想探望,可孩子上学走不开,一家人车票也很贵,就索性寄了三千元回来。宗舅知道了,说:“他也不容易,不花他的钱,给他寄回去。”

我去看望宗舅五天后,他走了。

听说宗舅吃过氧气,不过可怜这几天工夫。劳碌了一辈子,没来得及享福,孩子也还小。小舅感叹,如果宗舅孩子像他侄子一样大,总不至于治疗得那么潦草。

在农村,一个青年到了四十岁前后,通常会想办法置办一套新房子,自己住也好,留给下一代也好,总归不太会一直住在上一辈留下的老房子里。宗舅的任务还没完成呢,就走了,才五十七岁。一个老实人,命却这么苦。妗子接下来怎么办?不知道,没准会带着孩子回云南,重新嫁人。

宗舅名叫郝云宗。我常想起他瘦削的样子,脸偏向房门,慢吞吞地说话,半天也不动一下。

 

           2014-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