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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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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羊八井登山节的邀请函,刘光明曾犹豫过要不要去。他去年从上海来到西藏支援,在市体育局当副局长,去几个县调研过,也参加过几次体育文化活动,基本大同小异,他去了只是撑场面而已。但这邀请函里说特别为官员嘉宾安排了徒步环节,他觉得还有点意思,翻翻日程表正好是空档,于是就决定参加了。

会场设在羊八井登山训练基地。这是登山爱好者的节日,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个个全副武装,登山靴、登山包、登山帽、拐杖一应俱全。主办方在出发点设了彩虹门,还挂了八个氢气球,悬挂着祝贺条幅。刘光明西装笔挺站在彩虹门下,晒着初秋午后的阳光,头上打了摩斯闪闪发亮;脚上穿着从上海太平洋百货买的黑皮鞋,显示出一种不张扬的腔调。当他向前跨一步喊出“我宣布——”时,特别停顿了一下,人群格外安静,接着他又抑扬顿挫地说“第三届羊八井登山节开幕”,简直自信心爆棚。鎏金的礼炮喷出碎纸,人们高声欢呼鼓掌,媒体的照相机和摄像机拍个不停。随后,专业运动员在主办方的号令声中疾驰而去。

负责接待的黄主任问刘光明,要不要把公文包寄存一下,刘光明回答不用了,里面没什么沉重的东西,手拿着就行。当然他自己心里明白,信用卡、钞票分量很轻,并不是可以随便假人保存的。参加徒步的嘉宾主要是副县长、县体育局长、赞助单位代表等,总共七八人,他们在一位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出发了。

从登山训练基地出来是公路,旁边则是延绵数里的乱石滩。向导往前指了指告诉大家,这次徒步的目的地是前面的山顶,平时初级训练者会走这条路,但对专业运动员来说则是小儿科。刘光明看到另外几个人都拐着拐杖,暗暗笑他们迂,不就是出来散散步嘛,何必那么一本正经?

大约走了一里地,刘光明就有些喘。乱石滩远看很平整,走起来则坑坑洼洼,需要避开大石头,或者踩在石头正中间。偶有几次踩偏了,都要打趔趄,原本光洁的鞋面也划上了印子。这可是价值一千多元的金狮皮鞋,多可惜。由于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他脖子有点酸,抬头望一望,已经被大部队落下几十米远。他昂起头快走,尽管金狮皮鞋抓地不稳当,他还是从中感受到雄风和力量。

走过乱石滩,到了山脚下,一群人在等着刘光明。向导是位黧黑的藏族汉子,一笑就露出和脸色不相称的白牙。他问刘光明:“领导你体力行不行?如果觉得累,可以先回去。”刘光明不假思索地回答:“没事,走这点路没什么。”他想,要是被人知道在徒步活动中临阵脱逃,他这个体育局副局长以后还怎么混?不就是爬到山顶么,无论如何可以坚持下来的。于是大家继续前进。

山是倾斜了的乱石滩,走起来更吃力。刘光明觉察到,手里的公文包是个累赘。别人有背包,而且有拐杖可以借力,闲得很随意。走了一阵子,刘光明坐下来休息,心里埋怨黄主任,为什么不提醒他准备登山的行头。但埋怨也没用了。他忽然想起,包买来的时候有条背带,一直没拿出来,翻翻看果然有。这样可以装上背带,斜跨在身上。他把背带勒紧,让包不随便晃动。虽然西服外面斜跨公文包有点不伦不类,但是为了完成徒步,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把手解放出来,不时可以攀一攀大石头,这样轻松多了。不过也难免让手受委屈,平时摸惯了键盘和文件,现在却要和粗砺的石块打交道。刘光明不时抬头看,山顶越来越近。当他发现同伴都消失了的时候,他知道,他们翻到山另一面去了。刘光明紧赶慢追好歹爬到山顶,向回一望,山坡上根本没有路,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居然能穿着皮鞋爬上来。他原以为徒步只是随意在山间散散心,没想到其实就是一次正经八理的登山,很耗体力。他闪过提前回去的念头,可是他不认得路,而且那份属于体育局副局长的自尊心也在催促着他:坚持下去!他向另一边瞻望,向导举着旗子,带着大家一字往前走,看样子是准备攻克下一个山头。怎么办?拼了,把下一座山拿下来!

上山不易,下山也难。刘光明感到,他们带了拐棍实在是有先见之明。石头经过了亿万年的日晒雨淋,面目狰狞,好像特意要与刘光明作对。他不时把公文包向身后蹭一蹭,侧起身子走下坡路。翻过一道山沟之后,接着上山,刘光明确信,山顶应该就是此次“徒步”的终点了。

想到“徒步”这个词,刘光明感到极度憎恨,他甚至觉得是黄主任欺骗了他。为什么不叫登山而叫徒步呢?他拿起手机想把黄主任痛骂一顿,按下拨打键,手机响起三声“嘀嘀嘀”。哪有信号?这是在深山里!刘光明想,如果能回去,一定不轻饶黄主任。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刘光明已经回不去了。向导带着几个人远远走在前面,往回走是另外一条路,根本不可能停下来专门把他送回去。徒步实在是煎熬,他觉得快要到达忍耐的极限。皮鞋根本不听使唤,打滑,磕绊,体力被严重消耗。越是身体发虚,就越是有可能打趔趄。每向上挪动一点,刘光明都是手脚并用。他想起了远在上海的老婆和两个孩子,给自己打气:无论如何得坚持下来,要是不明不白地留在这里,他们怎么办?

终于到了山顶。向导他们已坐下休息,新带上来的旗子埋在乱石堆里,随风招展。还有另外几面旗子也杵着,想必是其他登山队插上去的。四下一棵树也没有,根本谈不上什么风景,只感到一种荒无人烟的落寞。副县长问:“刘局,你身体还行吧?”刘光明强打着笑颜道:“还行,爬山真锻炼人呀!”他也在心里骂副县长不是个好东西,明知他没有拐杖,也不把两个拿出来匀一下。

将启程往回走时,刘光明拔起一根飘着绿旗的木杆,两手紧握着,当拐杖用。他想,人总是有办法的,无论如何要活着走回去。有了旗杆,身体的平衡更容易把握,似乎轻松了些。不过转为上山时又比较困难,一只手撑旗杆,另一只手扒着石块往上挪。大部队隔段时间就等他,不至于落得太远导致迷路。等下了山回到乱石滩,他们就一溜烟往回赶了。刘光明则只好一步一步地挪,被他们远远抛到后面。

金狮皮鞋早已伤痕累累,右脚后跟与鞋面之间裂开一道口子,只是后跟还没掉下来。刘光明想到了“今失”,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络;还想到了“尽死”,简直是要活不下去了。但那种求生的欲望在支撑着他,一步一步挨到彩虹门。

“各位观众,我们高兴地看到,最后一位登山者已逼近终点,标志着本次登山节圆满结束。让我们采访一下他的感受。”刘光明还在病恹恹地走着,就听到电视台的女记者在播报,几台照相机和摄像机则对准了他。女记者问:“请问您今天参加登山节感觉怎么样?”刘光明仿佛给自己打了强心针,故作轻松地说:“山间风光不错,人生需要挑战!”然后就蔫了。

刘光明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避免在记者面前出丑,便挣扎着离开媒体的包围。女记者意犹未尽,对着镜头说:“让我们感到特别惊奇和振奋的是,这位登山者穿皮鞋完成了全程,还带回一面旗帜,堪称英雄,让我们为他这种坚持到底、敢于挑战极限的英雄欢呼吧!”

 

           2015-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