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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牛马
(一)
《牛马》第三期问世了。就像前面两期一样,平常的纸页,黑白的印刷,朴实而不失精致。一份年轻的杂志在坎坷中一路走了下来,无论如何,这是一桩叫人欣慰的事情。 从头到尾快速翻一翻,《牛马》会给人一种“很有样子”的印象。小时候跟着大人下地,我刚拿起锄头,就被不远处的乡亲笑话了,他说我干活“没有样子”。能不能把活儿干好是一回事,至少得有干活的架势。《牛马》的态度是谨严的,目录、前言、说明一样都不缺,末了还有一整页的《版权声明》。编辑部在这方面真是费尽心思,图标也备了,解释也有了,后面还有完整协议文本的下载链接。有时我也不免暗暗发笑:这又不是大作家或大明星的东西,实际究竟会有多少人会去把那些文章更改、转变或用于商业目的?或许这就是牛马的可爱之处吧:咱防患于未然,就是提个醒。 编一份杂志很不容易,组稿、编辑、排版、印刷、发行……各个环节都要投入很多精力。去年春天,大概是在考研面试前后吧,我很想到来到学校以后联系几个朋友,办一份叫《雨水》的文学小杂志。实际要操作了,会发现各个方面都存在很多问题:稿子从哪里来?印出来了会有人喜欢吗?印杂志的钱从哪里出?能不能坚持下去?一连串的问题把我吓得够呛,结果《雨水》到现在还是没影儿。2月19是二十四节气里的雨水,那天我还独自感慨了一通。看看人家《牛马》,上学期就开始出版了,现在已出到了第三期。一样是面对着人文学科相对薄弱的大环境,牛马同人就是能披荆斩棘,有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气概。这怎么能不叫人佩服呢? 如果联系到牛马社已经办过十二次讨论班的事实,那这个小团体就更叫人肃然起敬了。套用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话说,办一次讨论班不难,难得是坚持下来成为制度,一直办下去。牛马能号召起一批人,这不是个人的私下交情所胜任的;抑或为了求真,抑或为了交流,总之内中有一种精神的感召力量。
(二)
对于第三期的《牛马》,我不喜欢一个地方:《晴天》的“写在后面的话”。它提到了小说的多处细节,讲到了创作的初衷,也说出了小说的主题。小说已经是一件客观的作品,我觉得写那些创作体会(尤其是紧跟在小说后面)是多余的。按照接受美学的观点来说,作品完成之后,作者可以退到一边去,读者怎么理解这件作品那是他自己的事。如果这小说是多主题的,紧跟在后面的说明会逼着(委婉一点说是“引导”)读者按照统一的想法去接受这部作品,失却了别的可能;如果它是单主题的,那就更没必要说了——否则岂不是信不过读者,以为他们读完之后什么都看不懂? 我的意思很简单:让作品说话,而不是作者站出来说话。一方面是对读者的尊重,另方面也显示作者对作品的信心。自谦没有错,自信同样是必要的:作者尚且对作品心存疑惑,拿出来发表那不是对读者不负责任吗? 当然也不是说创作体会没有意义,放在别处说可以的吧?或者,过一段时间,看看读者的反应,有什么问题了,把这样的体会拿出来和读者分享、讨论。现在已经不是作家高高在上向大众说教的年代了。 有个成语叫画蛇添足,读到“写在后面的话”,我就有这种感觉。
(三)
雨林先生是个讲故事的好手,能从凡常的生活里发现有意味的东西,并把它在有限的篇幅里呈现出来。在《晴天》里,他就做了这么一次有趣的尝试。简短的铺垫过后,小说进行到S挂了电话,并突然失踪,此为起;“我”看到了关于无名尸体的报道,气氛更加紧张,此为承;“我”去公安局认尸,死者不是S,此为转;S平安归来,真相大白,此为合。在结构上,《晴天》颇得古典诗文的意蕴,一波三折,引人入胜。 我听说过一种很有趣的对人进行分类方法:读过莎士比亚的人,没有读过莎士比亚的人。按着类似的逻辑,当然也可以这样分:和我相关的人:和我无关的人。这个分类不是绝对的,因为世界在变化,今天和我无关的人可能明天就会引起我的注意——就像那具无名尸体(我们姑且把它称为人),不请自来。世界上充满了无数虚幻的影像,人们在其中艰难地游走,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好比说,“我”把握不住S的行踪,S把握不住他和白莲花的爱情。 一个作家描绘了一个肖像以后,总有人说:“他在描绘别人时描出了自己。”这话是萨特说的。其实,“借你口中言,传我心中事”的做法古已有之,雨林先生可能也是这样。不管是在多大程度上的真实性,我觉得他对网恋的阐发相当到位。网恋是近十年来的新生事物,和传统的包办婚姻模式大不相同。小说里有整段的议论,也有不动声色的渲染,拿S做例子,既写出了“没有结果”的结局,又写出了他面对这样能够结局时的无所谓的态度。 私下里以为,小说的最后三四段有点拖沓。既然“晴天”的问题已经解决,余下来的就是无甚所谓的了。后面一定要再次梳理S网恋的事情,于主题的表现来说,未免喧宾夺主。如果把有必要的交待的内容放到前边,把S对晴天问题的解答作为结尾,那读起来可能会更利落一点。
(四)
再说说发表在《牛马》创刊号上的《信史难觅》吧。 在这篇一两千字的文章里,陈迟先生就信史难觅的状况发了一通感慨。在他眼里,信史是“真实可信完整准确地时代全景式记录”,在“记录”的前边加了长长的限定语。他讲到了葛剑雄、黄仁宇等历史学家所做的拨云见月的工作,还分析了影响“真实记录”的种种因素;在文末,他还发出了这样的号召:“我们当下可做的,是用笔、相机、DV、电脑,用一切可用的手段,尽可能的留下身边的、亲历的、目能所及耳能所闻的记录。做不到足够真实,就做到足够多,让后人拥有尽可能多样的资料,在比照中辨伪取真,获得乐趣。”读过这篇文章,我一面佩服力学系出身的陈先生在思考历史问题时的认真态度,一面也有很多不同的看法,不吐不快。 问题一:在从古到今的各种典籍里,是不是存在文中所谓的信史? 就像作者提到过的,文本和相片都有可能是虚假的。其实,哪怕不是人为的造假,也很难说你记录下来的就是真实。今天看到一棵树,第二天它发了几片新芽,落了一些叶子,它不是原先那棵树了。2004年上海双年展的主题是“影像生存”,有很多作品都体现出了影像的颠覆意义。林书民的《浮城》用LED灯管揭示了上海美术馆的变迁:从1933年建成到2004年,那座老房子已经下沉了173.4厘米。我们以为看到了“真实”的上海美术馆,其实不是;当初的人在我们头顶上走路呢。作者说:“在历史流失的影像中,我们一旦错过便无法对焦,而未来的影像同样的在不断地错位偏移。”(可参见《上海双年展导览册》) 黄仁宇说过他写的历史书是“信史”吗?我听过葛剑雄先生的两次演讲,他治学态度非常严谨,通读过《二十四史》;为人却相当平和,想来他不会说自己写的书就“能完全复原历史的本来面目”。 我觉得,“信史”的提法有它的意义,而实际上信史是不存在的。历史学家所能做的,不过是让他的表述更真实一点、更客观一点。曾经在《中国青年报》读到过一篇名为《在家靠娘出门靠墙》的文章,与我心有戚戚焉,这里把末尾的两段拿来跟大家共享: 如果我们自问,哪怕是根据其最近的过去和后来的知识,我们对某种文化的某个时代,或者某种人类行为模式——比如一场战争、一场革命、一场艺术,或科学上的复兴——到底能说穿多少,我们肯定只能回答:几乎什么也说不上来。 英国哲学家和政治思想史家伊赛亚·伯林(1909-1997)的答案,似乎昭示了一种双重的宿命:我们既无力逃避现实,又无法记录眼下所发生的一切。 问题二: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是不是有必要向陈先生倡议的那样,有意识地留下尽可能多的资料? 前不久,在讲到“文学真实”与“历史真实”的时候,谢柏梁老师在课上说过这么一件事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某个时间里,一家出版社联系了几位作家,告诉他们要出一套日记丛书;后来他们就写了,然后丛书就出来了。可想而知,这个预约要跟众人见面的“日记”是带着有色眼镜写出来的,尽可能的不得罪人,尽可能的隐藏自己的缺点——这还能叫做日记么?不过是“伪日记”而已。谢老师说,那套书并没有被广泛引用,也没得到多少称赞的声音,后来是不了了之。 大概是三年之前,我路过延安路西藏路口的人行过街天桥,看到有个女孩子在对着不远处一个拿着DV的男孩子说:“我现在是在人民广场,我很开心。”现场的人,现场的气氛,她或许会觉得一切都很真实;可旁人看来,那不过是在做秀,甚至有点别扭。她可能刚刚跟那男孩子吵过一架,心情相当糟糕;当拍摄开始时,她不过是条件反射似地说了句熟悉的“台词”。如果后人看到了这个录像带,他们能说“我很开心”是真实的么? 讲到这两件事情的意思是,过安生寻常的日子吧,不要为了“让后人拥有尽可能多样的资料”而改变自己生活本来的样子。如果是出于工作的需要,把有些档案材料归类整理是应该的;你要留下一些东西待以后自娱自乐,那也无可厚非。可如果你刻意为历史学家(或者对历史感兴趣的人)准备材料,还是省省吧,他们可能不需要,也未必喜欢。带了这样的任务去生活,就好比自己设了一个套子罩在头上,难得透明,不再随性,结果只能是自寻烦恼。 我也是历史的门外汉,在这里只是表明自己的想法。伏尔泰对卢梭说:我反对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牛马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沟通的可能,善莫大焉。不知陈先生意下如何?
(五)
六七年前,ChinaRen网站刚创办的时候,周云帆他们一帮人来交大做宣传,发放了一批广告书签,上面印着一句诗:“人是一个初生的孩子,他的力量就是成长的力量。”那真是一种非常美好的感觉。不久ChinaRen被搜狐收购了,卖了个好价钱,他们也算赚了一大笔。再想想那句话,依然觉得意味深长。马克思、毛泽东、周恩来他们年轻的时候都办过杂志,陈独秀、邹韬奋也是办杂志除了大名堂。对于广良先生和一帮同人倾心操办的牛马社,我想把泰戈尔的原话拿出来,算是祝福,也当是期望:Man is a born child, his power is the power of growth.
2006.2.25--2.27
(发表于第四期《牛马》杂志,2006年4月。电子版请看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