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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收时节 ( 返回 )
割麦子是在阳历6月初,芒种前后,很早之前我就记得。这时候,天已经很热了。村里的地虽然被沟沟叉叉分开,不过还是能在成片的地块找到“麦浪”的感觉。南风吹来,麦田摇曳起伏,耳边刷刷作响。一年两季作物,最主要的就是小麦和玉米,谁家都不会不种,望去是亲切的。在地头上一站,便不由涌起收获的喜悦。 当然,对孩子们来说,这喜悦多半来自学校放麦假,可以不必去上课。顾名思义,这假期是专为割麦子而设的,孩子回去帮家人,最重要的是老师也可以放下教务到地里忙活。小小年纪是不想干活,可是大人去地里了,在家又能做什么?何况学校里教导过,要力所能及地参加麦收。割麦子的季节,全村人都会动起来,空气里有那么一种热火朝天的氛围,要争分夺秒,要颗粒归仓。小孩子是没理由置身事外的。 离麦熟还有一段时间,各家就开始压场了。有的在地头,有的在村边,腾出一块空地来,浇湿,整平。大概在十多岁的时候,我被吊到村东一口十多米深的井下,舀井底的水,大人提上去,用来泼场。尽自己一份力参与收麦,那是很可自豪的事,现在我还记得上面往下滴水的感觉,异常清幽,旁人听不到的。场里的土湿一点才容易压紧,小户人家用把棍子敲打,讲究一点的呢,就用石碾子滚,压得平平整整,密密实实。稍微过几天,场干透了,等着麦子晒上来。 镰刀早已磨好,早早吃过饭,带着铝水壶和碗,向麦地进发。能干活的主儿自是不一般,天亮之前就放倒了一大片。大人在前边割,小孩在后边捆。两撮麦子对着穗一缠,便连接起来,可以捆比较大的个头。有一年和家里人讲好,捆一个就挣一分钱,一天下来捆了一百二三十个,干得格外起劲。有零花钱,自然是开心的。晒着滚烈烈的日头,对“汗滴禾下土”有着切己的感触,也更加体会到“粒粒皆辛苦”的深义。干累了,大家坐下来休息一阵子,喝口水,磨磨镰。间或有小伙伴在地头卖雪糕,就买上一支,美美地舔完。听说这买卖很赚钱,甚至一天就净挣三四块,比在地里捆麦子强多了,可惜我拉不下那个脸。碰到不太旱的年景,土质松软,麦子可以徒手薅出来,薅到两三把,晃到脚上一踢,根上的土就扑拉拉落到地上。割麦子是个苦差事,不过年年都这样,也就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用马车或地兜儿把麦捆拉到场里去,然后是铡场。印象中,扶铡是小姑或者三叔来做,爷爷则是填麦捆,穗子铡下来,麦捆依然成型。我顶多拿把木杈候在铡框旁,麦穗头下来就挑到一边去。铡刀我是按不动的,那是力气活,铡点喂牲口的青草还差不多。如果不下地,小孩子就守在场里,不时翻动麦穗,让它们晒干晒透。很多人家会在场边搭个简易的小屋,可以在里面休息。那也是孩子的乐园,甚至会三三两两找在一起在里面打扑克。看场之外,偶尔也去别人家的小屋里串门,同时留意着外边的声响。躺在门板床上,听知了高歌,世界清闲又安谧。 每到傍晚,晒好的麦穗都要堆起来,防止被露水打湿,也怕暴雨来袭。反复晒些时候,就要打场了。村里有几台脱粒机,一天到晚忙不停,得排队等。锡辉家有一台,村东村西到处跑,有时柴油机坏了,还要拆开修,换零件。脱粒机拖过来,柴油机安顿在场里,砸下四五个木桩子,再用木头把脱粒机跟柴油机的相对位置固定好。皮带绷紧,开动机器,突突突,转起来了。全部的劳力都投入打麦子的盛事,各司其职,忙而不乱。站在脱粒机旁边的人最累,往往是青壮年人守着,把麦穗填进机器里去;妇女们拿着杈子,把麦子往脱粒机入口处挑;小孩子呢,拿簸箕把脱出来的小麦盛到旁边空地去。这一两个小时就像打仗,水也来不及喝,汗也来不及擦。待机器停下来,个个腰酸背痛,却又是很自在的,仿佛打完了一场胜仗。庄活人图个啥,还不就是丰收时的满足嘛。 柴油机挪开,场里留下了几个大窟窿,而且油渍渍湿漉漉的,需要修整一番。后来柴油机换成了拖拉机,不必再临时固定,情况稍微好一些。麦秧、麦糠各归其位,堆成垛,以后留着慢慢用,喂牲口也行,当柴草也行。在学校午休时用的大垫子,就是用麦秧填充的,好多同学都有,铺在地上睡觉非常舒服。讲究一点的人家还会拦场,把麦秧用石磙子碾一碾,压下被机器吹走的麦粒。不过新得的产出是很少的。打下麦子之后,继续晾晒,直到晒干,扬一扬装进袋子,收回家里去。该缴公粮的缴公粮,该养老的养老,该留着自家吃的自家吃。旧麦子舀出来卖掉,腾出缸装新麦子。 收麦子和种玉米往往是连着的,如果空了地之后接着下雨,那立即就可以种上。不过这样的好事并非年年遇到。如果雨来得早了,割麦子会非常麻烦,收不到场里,或者到了场里也捂着,没法儿晒;如果雨来得晚,那玉米就种不上了,心急的人家会浇地种。在特别差劲的年景,玉米种得太晚,长不起来,秋天只长个秸。那是很叫人心痛的。乡亲们似乎也习惯了这些,看天吃饭,又尽力而为。他们对土地的感情,淳朴又深厚。 待到玉米种好了,就会回头收拾麦捆里的穗子了,村人叫作拣麦子,时间上不用赶,往往是妇女来完成。捆茎棵的药子自然会剪下来,另外中间也常有漏网之鱼。如果用得着麦秸,拣完之后继续捆起来。在瓦片出现之前,这可以坯房顶用,斜覆在屋顶上,雨水就会顺着流下来。以前奶奶家的房子就是这样的。不过隔几年就得翻修一次,现在很少有人家用了,都会挂瓦片。另外,麦秸在蒸馒头的时候用得着,很多人炕底下铺的也是这个。不用的麦秸则不妨随意堆起来,留着当柴草慢慢烧。拣出来的麦穗敲敲、搓搓、扬扬,可以用来换面条、换油条,或者掺在袋子里一起卖掉。 前前后后忙活很多天,这收获的一季就过去了。在田间地头劳作,说来是非常寻常的事,祖祖辈辈传下来,年年岁岁都这样。当然也是很神圣的事,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带着节日般的仪式感。近几年,农业机械发达了,延续了若干代人的割麦方式骤然改变。花几十块钱,请联合收割机到地里过一趟,什么都解决了,麦粒拉回去晒晒就完事。哪有谁家还用场、用镰刀、用牲口,还要什么麦秸、拣什么麦穗。说到底,很少有人家纯粹指望种庄稼发财,总归有打工、做生意等其他的收入,也就不在乎花钱雇机器。 日新月异的科技把乡民从劳累中解脱,诚然社会的进步,与此同时,对播种、收获的敬畏也变得淡漠了,大家忙着赚钱,村庄正跟随外面世界的节奏跑,不免染上一些轻浮的习气。青壮年漂泊在异乡,留下老人妇女孩子,古老的村庄越发暮气沉沉。这是村人的福分吗?我回答不出来。心中一面愧疚,一面怀念小时候割麦子的时光。
2011-6-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