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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孩子跌倒在辅导班里
——上海市幼儿及小学生超前补课现象透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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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董少校
下午5点,天空飘着冰凉的雨。王女士准时等在某奥数培训班的大门口,远远看到走出来的儿子,她赶忙招手督促他快点走,因为下一个奥数班6点不到就要开课,母子俩的晚餐只能在路边将就解决。
这样的场景,其中的辛苦,很多家长都深有体会。其实奥数班上讲的东西,基本上是学校教材上没有和教学大纲不作要求的。据悉,上海小学生中读奥数的人数起码在2万以上,以四年级和五年级为最多。
除奥数外,就是普通的语文、数学、外语等科目,也存在超前补课的现象:让幼儿园孩子学小学课程内容,让小学生学初中的课程内容。而其背后的动机,还是归结到一点——为了上一个“好学校”。
“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句话在社会上流传甚广,被很多家庭奉为金科玉律。你家孩子上小学前能识200个字,我家孩子要识300个;你家孩子上了语文、数学两个辅导班,我家孩子还要多上英语班、钢琴班;你家孩子对口入学上普通校,我家孩子要上区重点、市重点。从“起跑线”开始,就要跑在前面,追求在学业、事业乃至人生幸福方面,都一路领先。
各领域专家对此充满了忧虑。他们认为,学生的认知成长自有内在规律,忽视其年龄特点的超前补课、过度学习只能是事倍功半。违背孩子个人意愿的强塞硬加可以短期内显出学业成绩上的优势,学习主动性的泯灭、社会适应性的缺失,却会对孩子终身发展带来严重的负面影响。
补课凶猛
培训机构开办幼儿园不得设置的识字班、数学班、英语班,把6岁的孩子当成9岁的孩子教;小学五年级的辅导班,教的多是初中的知识。
3月16日晚,上海水城南路某大厦6楼,“新甲”青少儿培训机构。
接待大厅里摆着一排长凳,让家长们休息,周边有四五个小教室。资料架上陈列着各种宣传单,另一个陈列架上摆放着这家机构自主开发的培训教材。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墙上贴着的一张“温馨提示”,上面详细列举了“中环杯”、“春蕾杯”、“七彩杯”等各种竞赛活动的报名及考试时间。
当接待员得知记者亲戚的小孩已读幼儿园大班却还没有学拼音时,热心地说:“一定要让孩子上拼音识字班,现在小学里不学拼音,一年级上学期的语文教材就45篇课文,孩子进去之后,跟不上的!以后小孩要用拼音打电脑,小时候学不好,可要受苦一辈子。你可以听听看,我们的课对幼小衔接很有帮助。”
18时30分,记者与5个小朋友坐进教室。这里没有窗户,能看到的只是桌椅和黑板,没有玩具。4个小女孩坐在第一排,在幼儿园上大班的倩倩个头很小,把两张椅子叠放起来坐;已读一年级的强强单独坐第二排。
“我们先来复习上次课学过的字。”老师在黑板上写,学生在本子上默,总共12个词:早饭、迟来、阴天、晴空、富贵、贫贱、果树、电影、夜色、晚安、裤腰、鸡腿。默写结束后,老师拿出一方印章,盖在小朋友本子上:“加油”。
接下来学教材第八课,一共学习12个词:饭团、面团、汤团、圆桌、图画,图纸、圈套、圈点、桃花、桃树、鸭梨、香水梨,其中包括团、圆、图、圈、桃、梨6个生字。40分钟里,学生一直趴在课桌上,几乎没停下手中的笔。
大口框结构的4个字还没学完,强强就离开座位,边动边说:“马上要学水果了,我喜欢吃水果。”开始老师没吭声,后来提醒他回位子上坐好。
这节课的最后一项内容是用新学的6个字造句,造完了就可以休息。倩倩不太情愿地第四个举手:“我爱吃饭团,我很爱画图画,我爱吃汤圆,我不会玩呼啦圈,我爱吃蜜桃,我爱吃生梨。”老师鼓励她:“不能总是说‘我爱什么’,希望以后你造得更好,在一年级赢得老师的夸奖。”
倩倩来到门外大厅,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偎依在奶奶身旁,喝水,吃波力海苔。休息了好大一会儿,快到上课时间了,她还不肯回到教室去。
接待员介绍:“他们上的是第四期,从小班、中班的时候就开始上;第一期是学拼音的,有一个班刚刚开,你明天就可以带孩子来。”关于价格,她告诉记者:“一期是12次课,每次一个半小时,总共1880元。”
记者翻阅上海小学生使用的语文教材发现,一年级开始不是学汉语拼音,而是11课“入学准备”,教孩子学习识字;从第22页开始才是“读儿歌识字学拼音”。接待员的说法有部分道理。“新甲”辅导班学的字有一定难度,对比课本后的生字表,“晴”字在二年级才学,“圈”字则到三年级才学。
送孩子去上社会机构办的辅导班,在家长中绝非个别现象。上海市教委教研室今年2月发布的一项调研显示,61%的受访家长表示其孩子参加过兴趣班,其中参加过社会机构所办兴趣班的占比达72.2%。打开上海人气颇旺的“旺乙”教育论坛,扑面而来的是50多家培训机构的列表。培训的内容包罗万象,既有学科类的识字班、英语班、数学班,也有兴趣类的钢琴班、舞蹈班等。
3月18日晚上,根据“旺乙”网的指引,记者来到位于上海市兰溪路上的“问丙”教育。这里的数学培训采用模块化课程,学生可以随时加入。例如小学五年级,学习内容包括扇形、质数和合数、韩信点兵、抽屉原理、正方体和长方体、圆柱、圆锥等19个知识点,分19次上完。这些内容基本上都超越了学校课堂教学范围,很多是初中才学的内容。
每个星期日上午,乐乐都要去“普丁”业余进修学校上“艺术演讲”课。她在某民办小学读三年级,而“普丁”就设在学校旁边的街道老年人活动中心。所谓“艺术演讲”,就是阅读和作文,所谓“三年级思维训练”,就是“三年级奥数”,培训机构和学生家长彼此心照不宣。乐乐说,“我学过的和演讲有关的内容,就是练习‘四是四、十是十’绕口令,别的都是在做阅读理解、写作文。”
乐乐还报名学习新概念英语,在网上听有关学习内容,加上学校本身布置的作业,她的周末两天安排得满满当当,连自家楼下广场的梅花展都没去玩玩。
缘何抢跑
超前补课有多方面成因,优质民办学校招生时对孩子提出过高要求、培训机构对利益的追逐、家长的盲目与虚荣助长了这种风气。
“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在很多家长眼里有着形象的解释:孩子以后要有出息,一定得上好大学,奔着清华、北大去,至少也得是“985工程”高校,而上好大学一定得上好高中,逐级下来得去好初中、好小学、好幼儿园,环环相扣,为孩子铺就一条“成功”路。
在上海,公办小学和幼儿园招生为对口入学,而办学条件较好的民办学校可以挑选学生。面对蜂拥而来的报名者,这些民办学校不仅祭起高收费的大旗,而且通过举办考试、查看竞赛成绩和获奖证书的办法,对学生展开选拔。在这样的引导下,家长纷纷送孩子去上辅导班,考证考级,以求在升学中脱颖而出。
上海市教育督导事务中心主任朱坚认为,择校热、辅导班热是社会的浮躁在教育领域的反映,“家长们并不是从教育规律出发去爱护孩子,而是以为上的辅导班越多越好、越贵越好,实际上是非常盲目的。”
“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让他们去超前学习上好学校,这体现了家长的虚荣心。”上海市思南路幼儿园园长郭宗莉说。在郭宗莉看来,家长的从众心理是导致超前学习泛滥成灾的重要原因。
客观存在的教育资源不均衡导致了家长的择校,而一些优质学校的择生也成了误导学生超前补课的帮凶。作为一所颇受老百姓青睐的公办小学,上海市静安区教育学院附属学校在招生时实行对口入学,不接收择校生。校长张人利说:“义务教育阶段学校的真本事,在于注重教学过程中的质量掌控,把基础参差不齐的学生都教好,促进学生身心健康全面发展,而不是在招生环节动歪脑筋。”
个别学校出于收费目的自己也举办课外培训班。上海“协戊”双语小学2月20日至4月15日接受新生入学报名,而从3月25日至4月15日的4个周日,该校举行“小学课程体验”,每个周日下午上课3小时,总共收费1200元。家长们把这称为幼小衔接班,在网上讨论是不是值得上时,一位家长说:“衔接本没有必要,但是你想进这个学校就有必要了。我们报了这所学校,衔接班也报了。”这所小学在学生报名期间、面谈之前举办课程体验班,每小时收费高达100元,无异于趁火打劫。
另一方面,培训机构对利益的追逐也是辅导班大量存在的重要原因。家长和孩子有补课的需求,培训机构希望抓住机会赚钱,双方不谋而合。这里几乎没什么门槛,注册一家公司,租一间房子,打打政策的擦边球就可以开班招生了。
“问丙”教育注册在上海兰溪路某大厦一个房间,授课点在同楼不远处,类似酒店的小套间,总共只有二三十平方米。推门进去是几平方米的办公区域,放着两张办公桌,随后是卫生间和走廊,最里面是教室,两排桌椅能容纳16个小朋友,黑板墙面和第一排课桌之间只有约摸1米宽。
记者在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网站上查询到,上海“问丙”教育信息咨询有限公司为一人有限责任公司(自然人独资),营业期限为2009年5月6日之后10年,经营范围为“教育信息咨询(不得从事教育培训、中介、家教)”。从“旺乙”网上的帖子看,在“问丙”刚刚拿到营业执照不久的2009年7月,就开始对外招收初中、小学、幼儿国学班,明显超出经营范围。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地方,能量却大得很,开办了从幼小衔接到小学五年级的多个数学辅导班。从墙上贴着的学生成绩表来看,总共有七八十人。五年级奥数班分19次课讲完,学费2000元。用这样的标准算,一位教员加一位助手,每周只要上十多节课,一个月的收入便可达三四万元。
危害甚远
幼儿阶段花大量时间训练的算数等技能,在小学一年级里优势体现不到半年,以后就“泯然众人矣。超前补课违背儿童发育规律,无益于孩子身心健康发展。
专家指出,参加辅导班抢跑带来的未必是成绩的一马当先,反而可能是重重地跌倒,留下后遗症。
上海市副市长、国家重点学科(儿科学)带头人沈晓明指出,儿童生长发育规律与教学规律存在着密切的关联。尽管各国文化背景不同、使用的文字不同,语言发育的规律、数学概念发展的规律却基本相同。在语言学习方面,孩子最先学会表达的是妈妈、花、狗、吃、呜呜等50个词;就掌握数学知识的难易程度而言,都是读数、写数最难,找规律、“立体图形”、“包含”最容易。如果让孩子超前学习,很容易让孩子产生挫败感,丧失对数学学习的兴趣,而且容易导致近视眼等其他问题。
沈晓明认为,教师和家长都要了解孩子的生长发育规律,教学和家庭教育都要符合这些规律,真正做到因材施教。
在记者暗访的辅导班上,在拼音识字班的倩倩有点跟不上半小时学12个生词的快节奏,整节课都是在低着头写字,要造句子也非常牵强,她的无奈和无助谁能体会?上海提出,幼儿园大班集体教学活动每天控制在25至30分钟,倩倩一个晚上的学习量就是推荐学习时间的3倍。强强学习基础好一些,上课时精力不集中的问题却已有显现。
上海市教委基教处处长倪闽景认为,“超前补课有一个很大的害处,学生以为已经学过了,什么都懂,上课的时候就不再认真听。这种坏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等意识到需要改变的时候,可能就已经很晚了。在孩子小时候,循序渐进地学习、集中注意力听讲非常重要。”
一时的学习超前等同于一直超前吗?研究表明,答案是否定的。《〈幼儿园教育指导纲要(试行)〉解读》一书援引的数据表明,幼儿阶段花大量时间训练的算数等技能,在小学一年级里优势体现不到半年,以后就“泯然众人矣”。而当初的大量强力训练,可能抑制孩子天性,给孩子长远发展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合力遏制
超前补课是一个复杂的社会现象,需要对家长进行宣传教育,加强对幼儿园、小学和培训机构的监管,并进一步完善法律法规,合力加以遏制。
向幼儿园的小朋友强力灌输小学二三年级才学的内容,让小学生在课堂教学体系外接受一套新的数学课程体系,进行模块化速成,能否取得正面效果,需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院普通教育研究所常务副所长汤林春认为,如果幼儿、小学生对某些方面怀有特别浓厚的兴趣,比如钢琴、画画等,家长满足他们的求学愿望是值得提倡的,但不顾孩子年龄特点、学习基础、个人爱好把他们强行送进辅导班,可能会扼杀孩子的想象力,失去探索的信心,必须坚决反对。
专家呼吁,遏制不合理存在的辅导班,首先要向家长开展宣传教育,从培训的受众角度缩减市场需求。张人利校长用自己设计的默写实验告诉家长们,孩子的智力水平、思维能力是千差万别的,不能用一个模子去要求学生。静教附校在家校互动环节宣讲中特别强调应注重提高课堂学习质量,让家长慎重送孩子去辅导班。
上海思南路幼儿园面向大班孩子的家长进行幼小衔接培训,通过一系列的课程,介绍儿童的思维有什么特点,儿童的阅读不是背诗、识字,告诉家长如何引导培养孩子的社会适应性,每周至少拿出半天和孩子一起活动,做孩子喜欢的事情。这种面向家长的幼小衔接远比直接培训学生来得有效,很多家长告诉郭宗莉园长:“和同事亲戚聊天,总是为孩子感到焦虑,似乎不上辅导班就少了些什么;但听到幼儿园的介绍,就会明白很多道理,心里亮堂起来。”
在社会机构举办辅导班的同时,一些在校教师也开始兼职授课甚至开办“家庭圆桌”,私下授课赚“外快”。不少校长认为,这种做法害处多多:首先,让纯正的师生关系变成了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伤害甚至毒化了尊师重教的风气;其次,过于劳累,不利于教师身体健康;再其次,也不利于教师的个人专业发展。专家们指出,必须切断公办学校及教师与辅导班的“暧昧”联系。
朱坚主任认为,目前,上海对在校教师不参与校外辅导班授课更多是一种柔性的引导,通过师德建设,在评选先进、发放绩效工资、职务晋升等环节加以体现,在加强师德建设的同时,有必要把“不参与辅导班授课”作为刚性要求,首先对公办学校的老师加以约束。
一些小学、初中等在招生时查看孩子的竞赛成绩、考级证书,或者自主进行学科成绩测试,直接误导了家长。2011年年底,上海果断取消了已举办十几年的“通用外语星级考”,要求小学、初中在学生入学报名时一律拒收学生所提供的奥数成绩、各类竞赛获奖证书、各类等级考试证书,凡违反规定的,公办学校将对校长等有关责任人员给予行政处分,民办学校则由所在区县教育行政部门责令及时纠正,拒不改正的,核减该校第二年30%的招生计划数。
家长纷纷为出台新措施狠刹“考证热”、“竞赛热”的做法拍手叫好,同时也不由担心:要求民办学校招生时不得以竞赛成绩、考级证书为依据,是不是能落到实处?一下子能管得过来吗?朱坚对此表示,在民办学校进行招生面谈期间,教育督导中心将展开暗访检查,如果发现违规行为,坚决予以处理。
工商、教育行政部门有必要在各自职责范围内,加大对违法违规举办培训班的查处力度。“问丙”教育的违规培训持续了近3年,巧合的是,在记者探访之后第二天的3月19日,其营业执照因两年未年检被吊销。记者分别致电上海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普陀分局和曹杨工商所,工作人员告知,“问丙”教育如继续开展培训活动,肯定是无证经营;但除非家长向“12315”进行消费投诉举报,工商部门不会去主动查处。3月31日,记者了解到,“问丙”教育的招生、培训工作仍在进行。
专家指出,有必要完善立法,实现多部门联动,加大监管力度,使培训班的举办符合教育规律。2011年5月1日起施行的《上海市终身教育促进条例》规定,设立经营性民办培训机构,向工商行政管理部门提出登记申请。工商部门应当将有关申请材料送教育行政部门或人保部门“征求意见”。这里的“征求意见”表述过于宽泛,是一般的意见咨询,还是正式的行政审批?
倪闽景呼吁,对于面向中小学、幼儿园的培训,有必要经过教育行政部门的审批,并进行共同监管,坚决制止那些不符合儿童成长规律的教学行为。
朱坚对此非常认同:“教育有其内在的规律性,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招生开辅导班的。大家知道,银行的设立远非在工商部门注册那么简单,一定得经过银监等部门的审批同意。教育在某种程度上与此类似,特别是面向幼儿及小学生的教育,必须严格审批、严格监管。”
记者了解到,作为上海市人大代表,倪闽景已正式提出相关议案,呼吁面对中小学生和幼儿园孩子的各类培训统一归口到教育行政部门审批,凡面对低龄儿童的学科类竞赛和考级一律不允许开展。“我们希望专门立法或修改青少年保护条例、终身教育促进条例,把这条加进去,完善法律法规,救救孩子。”
(文中3名学生及含甲、乙、丙、丁、戊的机构皆为化名)
(发表于2012年4月9日《中国教育报》第3版。
发表时原题为《别让孩子跌倒在辅导班里》,网络版为现题。转载:新华网,腾讯,搜狐,中国教育新闻网,东南网,凤凰网,华龙网,文新传媒,中青在线,中国广播网,求是理论网,青海新闻网,红网教育,成都教育,新北教育,南方教育网,北京教育科研网,石景山区教委,华数在线,亲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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