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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爷爷 ( 返回 )
一
暑假回家,我不仅见到了早就想见的同学,还见到了平易不回家的姑姑婶婶妹妹,唯独没见到爷爷。 亲戚们都是为爷爷回来的,他得了急性病去世了。在我回到家的时候,他火化了还不到十个小时,而我总是觉得,我在十个小时前刚见到过他,记忆还很新鲜。其实我离家已经半年多了。 爷爷留给我的除了快乐还是快乐。在我很小的时候,他用独轮车推着我去镇上赶大集,那里对我总有无穷乐趣。只要三毛钱的油条,我就饱了。跟他转到牲口市,看到了成群的牛马;在菜市里他讨价还价,我站在太阳地里挨晒。集市于小村来说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去一次总会见到许多光景;赶集是特别叫小伙伴们羡慕的事情。村人见了往往说:“你看你爷爷一回回的给你买油条吃,长大了可要挣钱给你爷爷花!”我口上不说心里却想,那当然。可惜,我离工作还有一年呢。爷爷没吃到我买的面包,没喝到我买的酒,就早早的去了。这真是叫人难过。 在去年暑假,爷爷还叫上我去田野捉过知了呢。我从家里带了手电筒,他拿着包装袋。沟底有好几棵小柳树,他白天早看好了,上面有许多知了。起初我们在柳树附近点燃一把玉米秸,知了却不飞进去。那只好来笨办法。用脚在树干上用力一蹬,树晃动一下,知了就掉下来了,想飞却飞不远,只在草丛里乱转。那当然是没处可逃的。知了在盐水里腌过,炒出来就是爷爷的下酒菜。我听妈妈说他今年夏天还用面筋粘过呢,并且捉到了挺多。抱一根长杆子仰着脸,可累呢。爷爷还邀村里别的人一起去他家里吃。 爷爷一辈子都是种地,临走了还留下一只羊,几亩没熟的庄稼。用起钱来却十分的俭省,每次赶集都买最便宜的货。体格健壮加上一贯清贫,他极少打针吃药,看医生好像只是最近半年的事。在最后几天他只吃了几只鸡蛋和土豆,大鱼大肉享用的不多;不过他比上面四个哥哥已算强多了,他们不是消逝于战火,就是早早被疾病夺去生命。最晚死去的到现在也有三十多年了。爷爷多少过了一些天下太平的日子,这又算得他的福分。 爷爷的倔强在村里是有名的,乍看上去他并不怎么友好。在去世前的半个小时,他还在炕上向爸爸叔叔他们破口大骂。和奶奶在一起劳作,更是争吵不断。村里一位妇女说:“这回那老两口子的相声说完了。”可不是,现在奶奶要想吵架也没人跟她吵了。 奶奶说:“你爷爷上了那条路,就再也不会来了。”是啊,爷爷的音容笑貌,我现在是寻不着了。寒假里爷爷有点不舒服,神色也不怎么好,好像从那就有些不对劲。最后的几天里,他先是在家里打了几针,又到县城医院,化验出来是白血病晚期。两三天后回到家来,到了炕上一小时就咽了气。住院时哪里想到这么严重,中午还没什么迹象,下午逐渐恶化,深夜就去世了。姐姐打电话叫我回家,并没说爷爷怎么样,那时他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我连打工的工资也没领,当天上午订票,傍晚就乘火车向回赶。姐姐想叫我回来一起去医院看望爷爷呢。没想到,我回家碰到了爷爷出殡。推算回来,爷爷去世时火车才走到南京。 我和大姑是离家很远的,都能在那一天赶回,也是很好的了。丧事办得十分顺利。男客女客各有二十多人,做一个仪式时排成长长的队,很是壮观。在村人看来,这都是无可挑剔的。人们似乎忘了这样的事实:这一切人都不是爷爷的直系后代,丧事是他的侄辈用对待亲生父亲的规格来办的。我的亲爷爷是这爷爷的四哥,奶奶和他生活了二十年,留下了三子三女。他死于癌症,后来原本单身的爷爷就与奶奶一起过日子。爷爷帮着父辈几个一一成了家,感觉起来,他就是我的亲爷爷了。村子里儿子把父母打出门或母亲为养老金把儿子告上法庭的事屡见不鲜,而爷爷生时得到孝敬去世后也非常体面,地下有知,一定很欣慰的了。
2001-08-17
二
时间过得真快,到今天,爷爷去世整整九年了。 我给村里上百位乡亲拍过照片,但买相机是爷爷离开之后的事,并不曾把镜头对准他。在爷爷生活的年代,日子过得紧巴,拍照很奢侈,知道要花钱,他断然不肯的,所以奶奶家相框里并没有他的图影。爷爷只是活在后辈的记忆里了。 印象中,爷爷干干瘦瘦的,身子硬朗。不管是下地干农活儿,还是养牲口操持家务,都是好手。他在北沟和南沟拾了几片荒地,雨水大的年景会淹掉,寻常年头则可以有不错的收获,高梁,大豆,花生。爷爷离开后,这些地都由爸爸种着。北沟栽植白杨,已经放倒一批换了钱,新栽上的也已长高。 小时候,我经常随爷爷下地干活,最多的是在耙床上平整田地,前边马拉着,我或站或蹲,让耙摇起来。秧地瓜的时候,我也帮着浇水。逢着歇息,爷爷给我烧蚂蚱吃,那可真算得食物匮乏年代里的难得美味。 不光蚂蚱,野兔、麻雀也是爷爷经常给我弄来的美餐。我记得有一次,已经半夜了,他把我叫醒去他家吃兔子肉。爷爷有一把手工做的小刀,屠宰狗猫等小牲畜都不在话下。我家的羊吃豆饼太多胀死了,也是他拾掇的。爷爷敢拿老鼠敢捉蛇,却被小小知了猴吓破胆,看着就孤怵。 爷爷对我们小字辈很用心。逢着寒食,他在家里吊起秋千,姐姐最爱玩。爷爷家和学校仅隔着一条路,那时节,家里变作了孩子们的乐园。奶奶不太喜欢这个,要在好端端的天井地面挖出四个大窟窿,还有一搭一拆都费神费力。那时我觉得,有秋千可以荡,这是寒食节最大的盼头。 村里人管爷爷叫“五爷”、“五叔”,熟悉些的直接叫“老五”、“五老汉儿”,因为他排行第五。爷爷过日子精打细算,地里出的辣椒迟迟不卖,要找最好的行情;到镇上赶集,可以花一两块钱买回整袋子的西瓜。也有不寻常的时候。80年代末村里请县城戏班子来唱戏,听说爷爷自己出钱多包了一天,花去两百块。这算得他的传奇,却让奶奶心疼不已。两百块,是不小的数目了。 一辈子都是庄活人,身子骨结实,却抵不住岁月的侵蚀,疾病来袭,夺去了爷爷的生命。当时我大三,总觉得自己没长大,突然之间,好像童年因此远去了。 这些年我在上海跌跌撞撞,完成学业,有了糊口的工作。小时候向爷爷要零花钱,两毛钱可以买一把小刀和一支圆珠笔芯,觉得是无比快活的事。我多想加倍加倍地报答爷爷,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在脑海里,爷爷的样子慢慢变得模糊,再也寻不见,再也摸不着。和他有关的童年往事融化在生命里,亲切,真实。 九年来,奶奶生活得很好,子女后代也都过得安稳。她家没多大变化,天井里有爷爷留下的一垛柴禾,一直没舍得烧。
2010-7-27
年三十上坟,爷爷长眠在这里。2009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