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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铃 ( 返回 )
立春这天是周末,我到曹家渡花卉市场去买花。家离这里很近,骑自行车只需过两个红绿灯,不用十分钟就到了。以往不知道这回事,是上网搜索才发现的。前几年去安顺路精盛花市很多,眼睁睁地看着它衰落了,乃至彻底消失,现在已经成为一片废墟,那里将要盖新房子。市场整体挪到旁边去,叫作安顺花卉古玩市场。另外去得多的是曹阳花鸟古玩市场,在曹杨路上,相距差不多三站地铁。相比之下,曹家渡倒是最近的一个,这次去不知会有什么收获呢? 马路上很热闹,大屏幕远远就能看见;走过一段比较安静的路,就是花市的所在大楼了。入口有很多个,但都被灰色的门帘挡着,并没有一个气派的大门。我绕了一大圈才进去。一楼基本是花店,约摸十点多钟,都开门了。置身其中满眼春光,好不快活。我好奇的是,在一个终日不见太阳的地方,店主怎能把花侍弄得那么旺相。我看中了一盆带红骨朵的海棠,问了价钱,打算离开的时候再买。在另一家用绿色植物布置成家居风格的店铺里,我看到三个佛手,黄澄澄的,喷香,拿起来一个小的,问多少钱,店主说十元。我说五块钱给了吧。他说,好,开门生意,拿去吧。 有个别地方指示古玩市场在新楼的三楼,既然来了,就随便逛逛。我便四处打探,寻着电梯间和消防楼梯,上到三楼。楼梯口的这家店主人是位老先生,忙着把店里的东西都搬到外边。瓷盘,檀木边角料,老钟表,旧书,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我翻看花盆,选出一个不太大的,老先生说:“这是文革时候的老货,很好的。”我哪里认得呢,拿在手里觉着不错,可以把家里一盆栽在矿泉水瓶底的观音莲挪进去,于是就买了,也是开门价,十五块钱。我继续逛悠。整个市场冷冷清清,开门的也就三四家,真是替大楼所有者和店主们担心:生意这么少,这怎么经营得下去呢?绕了一大圈,我又回到电梯口老先生这里了。 他已把店内堆着的杂物搬到外边,我可以进到里边去看。墙上挂着几串铜钥匙,还有一对铃档,小巧可爱。小时候我也有一只小铃档,铃身很薄,一直放在小盒子里,当宝贝一样藏着。铃档上有小把手,内有悬坠,是一体的。眼前的这个不一样,就是空心的铜壳,顶上留着小孔,绳子两头分别穿进两个铜壳,打个结,便连在了一起。老先生介绍,这不是一般的铃档,叫响铃,以前乐队里用的。“不信你敲敲听听,特别响。”我试了试,果然,轻轻碰一下,声音就响很久。看上去其貌不扬,可真是个尤物呢。老板要价三十,我想太贵了,放在一边。在他的旧书堆里翻了很久,选出几份地图、一册小人书还有一本1954年版的宪法。东西买得多,老先生把响铃折价二十出手,我正有此意,就买了下来。 回来路上下着细雨,我心里却着实是欢喜的,为海棠,佛手,花盆,还有响铃。市场不在大小,只要能买着想要的东西,那就是好市场。海棠买回时栽在简易塑料袋里,我把它挪进花盆。佛手呢,放进书橱,每次打开都能闻到香味。至于响铃,我想还是做成风铃好了,挂到外边去,以前只知道有玻璃材质,这次却是铜的。 首先要把铃档拴住吊起来。我找出铁条,用尖嘴钳弯一个小圈,从铃腹伸出来,然后在铃顶部再弯一个小圈,这样绳子可以穿进去。为了让两个铃肩并肩靠在一起,用铁丝弯出两个下垂的臂。我想,吊绳子的两个绳子不能一样长,否则风来了同步摆动,不容易相撞,于是铁架的两个臂一长一短。调整绳子长度花了不少时间,因为,吊起来的时候,两个铃档会一个高一个低,这样碰撞的效果就不好了。终于调好,我把风铃挂在外面西南角遮阳棚的骨梁上,只要不是东北风,其他七面来风都能吹到它。 看了一段时间,我觉得不对劲。现在的声响是两铃相碰发出来的,为什么不能让单个的铃档也发声呢?只要在铃肚里分别加个吊坠就可以。说干就干。我从自家工具箱里找出一个螺母,又从修自行车的师傅那里讨了一个,用极细的铜丝拴在铃肚的那个铁圈里。这样,发声就有三种可能了:两铃内部的碰撞,两铃相互间的碰撞。再挂到外边,感觉进步了好多。 没想到这个小小的风铃牵动了我更多的心思——能不能做得更响一些?在铃本身,是没法改进了,但可以更好地借助风力,添加扩大受风面积的结构。以前买塑料玻璃,剪成圆圈覆在小圆桌上,四角还留了一些废料的,我便找出来,顺势剪成不太规则的椭圆形。两片小的,拴在直接连着铜铃的绳子上,一高一低,避免“打架”缠在一起;还有一片大的,拴在连着铁架的主绳上。当然铁架也不必一高一低了,等高就行。不管什么方向的风吹来,作用在大小不同、方向不同的两片塑料片上,总会带动铃档有相对的运动,当两铃复位时,自然就会相撞。顶上的大玻璃片也是起扰乱作用的,只要整个的风铃动作幅度大,就不愁不发声。 果然,添加三只受风片以后,效果好多了。稍微有点风吹,“叶动红旗展”的那种,风铃就会响,清脆悠扬,十分悦耳。我时常坐在桌前向外往,对着风铃出神。它就在米把外的地方,开窗后触手可及。我想,既然已经改了好几次,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改得更完美些,如何?好马配好鞍,把铜铃的附属器件全部换成铜的!这对于声音不会产生多大效果,但在内心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渴盼。有用吗?没用,碰碰响本来就是没用的,何况是铜块与铜壳的碰撞。我想的是,既然为了好玩,那就玩得更尽兴一点。 细铜丝家里有现成的,近二十年前,我从修汽车的舅舅那里要来的,很大一卷,早就带到了上海,一直没用完。稍粗的铜线家里也有,就是埋在墙里的电线,当初剩下来的,去掉外表一层绝缘皮就好用。最难找的是铜坠子,可以用铜螺母或者类似的东西。北京东路是五金一条街,有一天参加活动结束路过人民广场,我便去兜了一圈。那边店面鳞次栉比,应有尽有。我大概跑了十家店铺,终于买到了壁很厚的小铜环,倒是挺贵的,十元一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铜铜相碰自是一种不同的声音吧。这么想着,也就不心疼钱了。材料既全,我便把风铃再次取下来,重新装配一遍。把吊坠先绑在铃纽上,然后再把铃纽固定在铜壳上,操作起来非常便当。把风铃紧固在外边,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了——看不够,爱不够! 这铜铃是哪来的呢?经过亿万年自然力的堆积,它躺在某处矿山里。工人把矿石采出来,冶炼,铸成铜锭。在另一处工厂,它被再一次融化,加入其他金属成分,浇铸,成为铃档的形状。后来它经历打磨,包装,运输,进到乐器商店里,摆在打击乐专区。一家剧团把它买去,在排练的时候使用,现场演奏的时候使用,在录制唱片的时候用,铃声融入了许多节目。后来,剧团新购进一批乐器,铜铃被丢弃在仓库里,后来以极低的价钱对内大处理。一位中年职工刚有了孙子,就买回去当玩具了。又过了几年,孙子长大,不再喜欢这铜铃,他们拆迁搬家,把它连同大批废旧的家什卖给收旧货的人。这收旧货人便是曹家渡的老先生。他把铜铃挂在店内墙上,让我看到了,然后到我手里,几番加工后挂到了阳台外边。 中间可经历了多少周折!数学里有句话说,小概率事件在单次实验中是不会发生的。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从铜矿石的生成开始,一步一步走下来,每件事情发生的概率都很低。当铃档摆在商店的时候,买走它的是乐团,而不是一个淘气包的爸爸;老先生把铜铃挂在墙上售卖,我去的那天恰好开着门,而且铃档还没被别人买走。步步机缘,成就了最后的奇迹。 喜欢清静可能是人的天性。面对一个常规性发声的环境(不管是饭店排气扇的噪声,还是音像店里镇日不休的音乐)和一个安静的环境,人们当然会选择后者。有挺长一段时间,我所在小区的垃圾车每天早上六七点钟来收垃圾,搬动垃圾箱、挤压垃圾的声音极为刺耳,总是从睡梦中惊醒,烦不胜烦。不知是投诉的作用还是其他方面的原因,现在改成八九点以后了,叫人拍手称快。老家有个小闹钟,嘀哒的声音非常大,放在床头睡觉感觉很难受,我只好把它放在客厅里,甚至把电池取出。但这一次,我接受了风铃这个发声的伙伴,一个多月相处下来,非常快适。 一块玉石从深山走出,经过水力的搬运、人工的雕刻,成为一件艺术品,在人们手边摩挲把玩,身价昂贵。桌子来自山林,衣服来自田野里的棉花或地下的石油,尽皆实用。生活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来自大自然的恩赐。同样,风铃本是自然的一部分,经过了人力的处理,浴火重生成为一件形状别致的物品。所不同的在于,我把它悬挂在室外,与风相伴,它便是回归了自然。这声响是天籁之音,与青纱帐里的沙沙声、大森林里的呼呼声同宗同源。 家里摆着刺绣图画、玻璃雕塑,固然美观,可在屋里屋外养几盆花,看着它们生长开花,能让眼睛得到另一种欢愉;超市、菜场里有现成的瓜果、蔬菜,花钱就可以买,然而这不妨在阳台上辟出一小片地,自己动手种一点菠菜、蒜苗,让口腹享受别样的趣味;香水、肥皂、洗发膏各有香味,在这些之外,天然的佛手、自种的水仙清气郁馥,鼻子嗅去感觉更亲切;听惯了电脑、电视、收音机的音乐,来静心倾听自然演奏的交响,如何? 有时我听到风铃响得重而急,那是自然的咆哮,怒吼;有时我听到风铃响得轻而缓,那是自然的低语,吟哦。它是一位长袖善舞的使者,传递着自然的讯息,不分白天与黑夜。 立春这天的经历真是难忘,后来几个星期,我又分别去过三家花卉古玩市场。再到曹家渡是一个周末的下午,三楼古玩市场大部分店铺都开张,原来,上次显得冷清,只因去得太早了。我在老先生店面的旁边一家,又买到一对响铃,大小和响声都与先前的一样,价格上略便宜些。为这,我还特意重去了北京东路,多买几个铜坠,准备做一样漂亮的风铃。这有什么用?自己玩,哄别的孩子玩,没啥大用。不过,日子就是闲闲散散过的,怎么会事事都有用呢?
2012-3-14~3-15
窗外的风铃。摄于2012年3月1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