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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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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到蒙里州主事，东槐镇日巡察批文，碌碌忙忙，倏忽月余。公务之外常有迎来送往，更觉心绪芜杂。这天东槐早早卸却杂事，回归府邸，读书静养。

正值月半，明盘在天，院中老椿枝叶婆娑，案上筛出迷离的碎影来。东槐睹月思人，念及自身飘零，远离故园，不禁郁从中来。他磨墨展纸，对月一抒胸臆。方写到“绿莺啼却别时路”，仆役趋前道：“门外山阴客求见。”东槐纳罕，蒙里山高地远，怎会有江南人在此？遂道：“快请进。”

少顷，客至，颔首行礼。东槐见其眉宇大痣，顿觉眼熟，思量片刻，问：“子非晋亮耶？何至于此？”客曰：“在下正是。早闻阁下知蒙，未及时省视，迟来为歉者。”当初东槐赴京赶考，投宿城郊旅舍，遇此大痣，相谈甚欢。后各奔前路，杳无音信。今夕再逢，顿觉世事如幻。东槐道：“京城一别数年，不知君后来如何？”

晋亮道：“在下头脑愚钝，惜于科场久无所获。家父原为蒙里知州，去岁丁忧回乡，未料染疾而逝，诚为悲戚。可赞者皇恩浩荡，命在下荫庇其德，事于蒙里。受职以来，循制遵令，表善良、恤穷乏，未曾怠慢。”

东槐自忖，履新未久，属下并不全认得，晋亮此来，该是有所托求？但观其行止端庄，似非钻营之辈。他问道：“君居此可曾习惯？”晋亮答：“蒙城天旱少雨，初来时唇舌干燥。百姓土方，以大叶椿树皮煮水冲服，可解其症。阁下可有此体会？”东槐笑道：“如君所言，口舌甚觉不适。院内正有大叶椿树，原知其叶可食，却不知其皮可入药者。明日即当一试。”

月影移转，翰墨沁香。晋亮从怀中掏出书册一卷，递于东槐，说道：“忆昔阁下志远学广，今见案上诗句，可知性情未改。区区不才，草成拙诗几首，可笑览。”东槐接过书册，其名曰《客居杂咏》，速速翻检，凡七十九首，皆为七绝。其十二写道：“塞外风沙塞外云，孤城枯木兀萧森。鸿雁忽传桑梓事，满山新绿正逢春。”

东槐品读再三，喜其得信逢春之情，兴味浓酽。再看其他篇什，或记当地风俗，或写为官体悟，或抒思乡情愫，皆有可观者。东槐为官一方，时为俗务所缠，观此却如湿润凉风吹过枯燥心田，大为振悦。他想，论职晋亮不过一介小吏，而其心境未曾受浸染，赤子其心，谦卑其人。念及此，东槐怎不愧赧也？

夜渐深。风吹过，椿影轻摇。东槐融入诗册世界，忘了与客说话，晋亮亦观其捧读，沉吟良久。这静默胜过千言万语，宛如有源自心底的泉水在流淌，清澈，丰盈。

           201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