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业青散文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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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鞋子哪里去了
2006-10-8
正在宿舍的房间里。在这里待到第四年了。日落前的阳光依然透亮,房间里除了阴影,大片大片的灿灿的金黄。这间窄小的三角形的宿舍,总让人有被簇拥的感觉,不是被挥洒的阳光,就是被沉沉的夜色。
我想你,好想你。除此之外又能怎样。我也很想爷爷,但这一生里再也见不到他了。在家的时候还好,总觉得爷爷就在我的身边,或者他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还会回来的,还会坐在客厅角落的摇椅上微笑地注视着我。
离家后的第一天夜里,很清醒地意识到爷爷没了。彼此陪伴了21年,就没法再多陪一会了么。回忆多得无法承受,这一个月里,只敢在睡前想一会。
我也不敢多想你。我知道时间最终会用新的生活掩埋旧的过往,再回想起,就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点一点的消逝的感觉是残酷的。
拥挤的日子里也没有太多的空间留给过去。也只是在夜里,安安静静面对自己时,才知道怎么了。想到席慕容的一句诗,如同永不能燃烧的火种,孤独的凝望着黑色的天空。
明天开学。这一学期几乎没什么课,毕业的气氛已经很浓重了。下午在校园里转了转,翻修得真快,和入校时眼前的第一印象迥然不同了。最年轻的四年是在这里度过的。度过了,青春也就死掉了四年。
以前我写的一篇小说里说“她是上帝宠爱的孩子,上帝不忘给她兜里装满糖果,却独独忘了给她穿上靴子。”每个人都是上帝宠爱的孩子,我的口袋里也满满的都是吃不完的糖果,但我的鞋子哪里去了,直接与地面接触的双脚冰凉。为了不冻僵,不得不往前走,前方永远是诱惑而温暖的。
我的鞋子哪里去了,我的时光哪里去了。
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2006-9-24
关于春天的诗句,我最喜欢的还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春天在我心里和煦也好,明媚也好,总是有点羞答答的小家子气的,小楼,一夜,细雨,这几个组在一起的词,分开来看,在面积,数量和形态上都描写出了春天特有的那种“小”的感觉,再加上作者只身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微聆,就更有滋味了。
写夏天的,我推“树荫照水爱晴柔。”很多人在蝉躁鸟鸣之余都感觉不出夏天的绿树依依,水波璀璨的柔曼。当然这句诗描写的是初夏,的确不具备夏日的典型特征。不过这样的意境才是我心目中的水样的夏天。这个夏刚过不久,一回忆,脑子里就是波光粼粼的。
冬天的句子我最最欣赏“晚来天欲雪”,5个字,极干净,又清明,每次读到的时候都不免激动。当然激动还有一层原因是它的后一句能唤起对酒的向往“能饮一杯无?”这句诗所在的全诗《问刘十九》是我每次必然推荐背诵的。家附近原来有一家新开的店取名叫“红泥酒家”,真是好名字,看着看着就让人想起天黑黑,欲落雪,几杯热饮,几个朋友,就能言欢。可惜它经营不善,没几天就倒闭了。
该说秋天了。这从来都是我眷恋的季节。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别看年纪小,写东西酸着呢,提笔就是“秋风瑟瑟,落叶萧萧,令我百感交集,思绪万千。”现在读以前的文字常会脸红,不过对秋意的敏感倒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秋天就像个故事家,风吹吹,叶子动一动,就是一个故事。大家都喜欢把自然人性化,我觉得秋天真的很有人情味,我指的人情味就是中庸,不极致,还有缱绻。秋夜流霜月朦胧,就是这样一分蒙蒙的缱绻气质。
最佩服的秋的词句“水风轻,薲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和哥哥在一起,他总会抽查我们小时候一块背的诗词,考我还记不记得。很多我都打哽的,甚至完全没印象,直到哥哥说出最后一两句,我才恍然大悟它原来是我某个阶段狂热喜爱过的。
最典型的就是吴文英的《风入松》,这是我的克星,哥哥屡试不爽。今年我特地把《风入松》背到可以倒背的程度,可是哥哥却不考我了。而“故人何在,烟水茫茫”所在的《玉蝴蝶》是我总能顺利通关的一首。这首诗很好的迎合了我在秋天容易滋生的怅惘情绪。露冷风轻,前尘如雾,故人故事通通堕入烟海,空空如也。
春是用来生长的,夏是用来催发的,冬是用来沉淀的,而秋是用来怀念的。每一次年轮的转动,都掉了厚厚的尘屑。每一颗尘屑里,都裹挟着太多过往的认真和晶莹。即便被风烟遮盖了鲜妍,即便永远不会再在人生里出现。
故人何在,故人今安在?眼前应该只有长江之水天际流了。
(发表于2007年1月15日《上海交大报》,有改动。编辑:杜欣。)
香水无毒
2006-9-2
从来都知道真人无名,真水无香。杜甫的五言古诗《佳人》满足了我对“无香之水”概念的全部理解。“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通过写一位幽居空谷的佳人,塑造了一种不事铅华,清水芙蓉的天然美态。
每个人说到底都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生是璞玉,死是归真,这份命定的纯粹驱使人们对天生,自然,清明,真切等等美学体验有着本质上的热烈向往。早年在看讲述莫扎特的电影《上帝的宠儿》的时候,我想过人们为什么对天才既忌恨又膜拜。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源自人骨子里的真水无香的情结。
本来才华无论在哪里都能发出耀眼的光芒,何况这才气又是生下来就有的。清人笔记《幽梦影》里提过,情之一字,所以维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饰乾坤。才情本来就是一种用来粉饰的东西,而偏偏这种东西对于有的人来说却是与生俱来,天然没污染,怎么不令人俯而叹拜。而陈染也曾说最深刻的恨其实是最深切的爱,因为难以企及而意欲毁灭,因为不忍毁灭,所以陷入仇恨的焦灼。
在香港的一阵,小小的喜欢上香水,尤其是burberry的,过去一直觉得失之浓冽浮华,渐渐闻多了便闻出典雅的沉静来。很明显,它的香味永远不可能清淡寡丽暗香浮动,就是种一目了然的浓郁。但是它好闻。这就够了。像刚提到的陈染,在我5年前的年纪里是极端排斥的,神经质,做作,小资兮兮,还自恋。那时喜欢的是席慕容那样真诚率性的草原女子,或者石评梅式的凄凄悲情型的。和她们相比,陈染无疑是个“香水”女作家。长大了些后,觉得“香水”也自有“香水”的妙处。比如读陈染的《私人生活》,任何时候都能有滋有味,审美愉悦。
这几天cctv-4和Btv比拼着重播红楼,更多的人懂得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了。女孩可以是林妹妹、妙尼那样的晶莹雪水化成的,也可以是秦可卿般茉莉花露玫瑰露调出来的,当然也可以是尤二姐尤三姐般胭脂水粉浸染出来的。谁说女人又只能是清净透明的泉水,溪水,雪水做的骨肉,当然可以用芬芳的香水做,当然用汤水牛奶水滋养而成也是未尝不可。
承认“香水无毒”,就是欣赏戴月荷锄,独守山林,不求闻达于诸侯的隐士高人,同时也接受天天在电视里都可以见到的提出“文化商人”概念的学者;欣赏金寅忠厚朴直的棋风,也佩服秀行先生的华丽流畅。说的更简易一点,你喜欢菡萏小荷,也没有理由拒绝牡丹芍药。
真水无香,香水无毒,毒水也可喝。呵呵。
生于仲夏的巨蟹男
2006-7-11
忽视我上一篇博客里的第一句话,心安理得地又上来了。
好久没开讲星座了,闷得慌。现在是巨蟹月,之前提到过以洪晃为例的巨蟹女子,巨蟹男生与蟹女差异非常大。十二星座中,男星与女星差异最大的前五名,按差距大小排列依次为双鱼(该星相大都有男生女化,女生男化的态势,请注意观察)、巨蟹、射手、白羊、水瓶。
巨蟹座给人的主要印象,恋家,温柔,细腻,怀旧,这项女性化的特质,其实在男蟹身上体现得更明显。如果生了个巨蟹座宝宝,是女孩的话,倒不必过于惊喜,她长大后可能像安妮宝贝一样乖戾神经质,也可能是洪晃那种任性,不靠谱的类型。如果是蟹男宝宝,那就恭喜你,你生对了。
蟹女都很聪慧,很有个性,比如戴安娜,每只女蟹的生活绝对是有声有色,芙蓉姐姐-不管巨蟹群是多么排斥她。但女蟹们在温柔孝顺这方面远不及男蟹。巨蟹给人的好感其实很大程度上单归功于男蟹。看看国民党领袖马英九那篇《祭父文》写得有多情真意切。
蟹子男应该是十二星星中最高贵不起来的星类,永远走的是平民路线,面容很祥和,气质不突出。有一些星座排名,更是直接把蟹男排在最无魅力的第一位。没魅力归没魅力,每个女孩倒还都有过嫁只蟹子的梦想。原因很清楚,再没有谁像他们一样温和体贴,百依百顺,还乐此不疲地洗尿布的了。
多老的巨蟹男的“大男孩”味道都很足。汤姆克鲁斯,永远笑得心无城府;梁朝伟,一脸孩子般的楚楚可怜;罗大佑,在台上卖力地耍着笨拙的舞步。还有大家身边的一个个蟹男,有的喜欢吮手指,有的喜欢得意地做鬼脸,还有的依偎在妈妈身边撒娇。
男蟹子总是长也长不大的被妈妈宠坏的孩子。他们天性善良,很少设防,幻想着周围的人就像小时候簇拥在自己周围拿着棒棒糖逗自己开心的那些亲朋,以为继续像小时候一样撒撒娇耍耍赖皮就可以搞定。
以前也在博里提到过,春天出生的有美貌,秋天生的有气质,冬天生的有智慧,夏天生的有能量。生于夏天的三个星座,双子,总是那样精力充沛;狮子,不用说,血液像是太阳光做的,总在不断地膨胀和燃烧。巨蟹,很多人会对它也生在夏天感到疑惑。其实,蟹蟹应该是最典型的夏季星。双子固然阴晴不定,还没像巨蟹那样会突发暴雨;狮子虽常亢奋暴躁,还不似巨蟹有时候发作的那种急促,狂躁的雷电般的脾气。大家都被蟹男这个温柔的,喜欢撒娇的大男孩给骗了。
没错,那个撕咬下对手的一片耳朵的拳击手泰森就是巨蟹座。动不动就开骂,近年被人当作疯子的大佑教父也是。还有文学史上著名的硬汉,站着睡觉,舌头尝过子弹味道的海明威。
还有这两天全球最瞩目的齐达内。谁都不曾想到一向温和腼腆的齐祖会在最后的战役中失控。那一头的撞击撞破了世界人民的眼镜和意料。就在之前他受伤在地时也是强忍疼痛,和煦地微笑,转眼之间就爆发。可以想象,马特拉齐一定有条毒舌,戳中了这个巨蟹座男人最敏感纤细的软肋。
正因为齐达内是巨蟹座,他的行为有了合理的解释。蟹男就是这样,一旦真的受伤,是会不管不顾地鱼死网破的。所有蟹男,都有一种决绝的斗志。他的最后防线就是他的家人和他至高无上的自尊心。倘若受到冒犯,他会瞬间疯狂,瞬间毁灭一切。最真的孩子有颗最绝的心。
别招惹了蟹男。这是经验,也是星象学的忠告。
拾遗
2006-6-28
今天收拾东西,一堆纷乱的书籍纸张拢起来,打算处理掉。发现有张纸片上的字格外工整,都不大像我的笔迹了,挺奇怪,抽出来一看,上面还写着两首诗。写的时候一定过于随兴,所以都没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又是什么时候撕下来夹在了这本《苏曼殊作品集》中。摘录下来,算是沧海拾遗,还珠之幸了。
《桔子皮》:轻轻的雪花/长长的街/一缕流苏就是一个风雪的结/孩子梦幻般的歌谣/堆着小人他们的脚上穿着红皮靴/满天飞舞的雪/缠缠绵绵的结/我的呼吸总是那么地不真切/像青石路上栖息的蝴蝶/有个孩子跑到我的面前/红红的鼻子/圆圆的笑靥/他说我要借你的围巾,姐姐/我解下来递给他/他匆匆说声谢谢/转过身我看见/雪人的脖子上系着我的结/顽皮的孩子脚上穿着红皮靴
《小夜曲》:夜色渐渐深了/天使渐渐收起了翅膀/孩子,别哭/我来唱歌你来睡/从前有一位女子/你也可以称她皇后/穿着红裙子/红裙子在小夜曲里妩媚/不知倦也不知道天黑/人人都夸赞她的声音/仿佛颤着微露的玫瑰/孩子,别哭/我来唱歌你来睡/皇后跳完了最后一支舞/只有黄莺轻轻地陪唱/只有夜色静静地依偎/皇后不知倦地跳着舞/红裙子像绽开的花蕊/孩子,别哭/我来唱歌你来睡/从前有一位女子/你也可称她皇后/穿着红裙子/红裙子在小夜曲里/妩媚/不知倦也不知道天黑
(以《诗两首》为题发表于2007年1月15日《上海交大报》。编辑:杜欣。)
昆曲:最难抛弃是荣华
2006-6-24
“最难抛弃是荣华。”这是昆剧《班昭》中的一句唱词。
很多人对昆曲的了解只有三种途径:一个是余秋雨的的《笛声何处》,一个是白先勇改编的青春版《牡丹亭》,一个是《霸王别姬》里张国荣演唱的《思凡》。这三者对于昆曲的推广意义重大。
昆曲自从去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后,重振昆曲两百年前繁荣,用现代审美观念推动昆曲的创新,类似的复兴口号不绝如缕。
当人们认定一件东西符合古典规范、恪守传统的原汁原味之时,它在被认定的一刹那就已经走向现代和通俗了。比如说家家酒店门口迎宾女郎的旗袍。被当作人类共同遗产保护起来后,昆曲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也相应地时髦了很多。各种“继承地创新”旗帜下的革新行为层出不穷。
作为“百戏之祖”,昆曲从诞生起就一身高贵气,士大夫们的闲庭落花,幽鹄悲雁的情致化为苏州音腔的娟秀婉转,曲味韵然,唇齿间的细致绵长。人们公推昆曲为“戏曲中的幽兰”。喜爱昆曲的人是因为它的空谷佳人之质,不喜欢它的人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我觉得,口口声声提倡昆曲的革新是唯一出路的人,肯定是不喜欢昆曲的后者。改革一次就能降低一级艺术品位。而悖论在于人们抡起斧子,动了革新的念头,又恰恰因为昆曲丰富的艺术性。
昆曲衰落的原因简单一点说就是曲高和寡,弦断无人听。这个特性又是它特有的凄婉哀艳的魅力,就像春蚕红烛的美,可以预知的从燃烧到毁灭的美。昆曲的兴起也“萧何”,衰败也“萧何。”当昆曲舍掉唱念做打的严格技巧,游园惊梦的伤春之情,细腻清婉的唱腔,端庄高雅的身段,就等于舍掉了昆曲与生俱来凝聚着的中国知识分子的精气神思和集体文化心理,舍掉了那些最迷人的苍凉,兴亡,孤独,悲悯,沧桑。
王谢堂前燕与寻常百姓家本来就是美学概念上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让昆曲这只昔日穿梭在荣华与典雅之间的堂前燕变成妇孺茶余的消遣,本身就涉及到“量”与“质”的问题。
昆曲一点一点走向了衰落,走入了坟墓,说明它在量的积累上已经达到了顶峰。现在动的干戈,都是让它“质变”了。质变的幅度将多大?将变成何种质?这些对于昆曲本身来说毫无关联。
元稹的那首《行宫》最能概括昆曲如今的处境: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宫内的金玉质,在无人问津的古宫里寂寞开无主。偶尔有人提起它昔时的繁荣,过问一下,它便更孤寂了。
(本页文章来自别业青的BLOG“我不是归人”。返回《落花时节》请按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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