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屋 我的简介 我的爱好 我的文章 我的摄影 我的印章 我的音乐 友情链接 与我联系
【小说】 八廓街 ( 返回 )
若何
打车来到大昭寺广场,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拉萨的天黑得本来就晚,会议主席要作深刻而全面的总结,时间难免又往后拖。我们四个没参加官方议程里安排的晚宴,趁着在西藏的最后一个夜晚,跑出来遛遛。 "看那边有家德克士,上次来西藏我去吃过,生意很火的。"进广场安检的时候,阿园说。她旧地重游,自然也是我们的向导。 小益不解地说:"快餐在全国各地到处都有,何苦千里迢迢到高原吃?真是脑子进水了。" 阿园道:"那可不一定啊,小益姐,有些旅友天生吃不惯糌粑、牦牛肉,也喝不惯酥油茶。上次我室友饿得变了脸色,到这里拿鸡翅、可乐胡吃海喝一通,好像遇到山珍海味似的。这种天下一致的快餐店,反而安抚了她的胃。" "德克士能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开下去,说明生意是不错的。"东东说。 这次来参加青藏高原生物多样性青年工作坊,身边不是知名学者就是青年博士生。当初植物学大咖ZY教授提议,在举办国际研讨会的同时设立青年工作坊,我提交了一篇论文,终于有机会来到向往已久的西藏。遗憾的是,会议召开前不久,ZY教授因车祸去世了。为此,开会时主办方还特别设立了向他默哀致敬的环节。 他们三个来自一家大学,承续着谈家桢的名门正脉;我的远亲是农学院的,虽然现在也声名颇响,比起他们好像多少矮了一截。我和东东是硕士同学,在他的引荐下,得以认识两位女生,跟着他们一起玩。同样来自上海,可能会带来一些亲近感吧。 放弃了吃团圆饭的宝贵机缘出来,我有一点私心,就是想跟小益套套近乎。在青年工作坊上,她介绍了跟随ZY教授做研究的体会,倒不是说她讲得有多好,主要是因为前不久她以第一作者在《自然》子刊发表了论文,做的是极端环境下拟南芥的适应性进化机制,让我和很多正在挣扎着发论文的小博们好生羡慕。 小益长得天生丽质,在我眼里,高水平论文无疑是外貌之美的倍增器。 大昭寺已经关了,门前仍有不少信众,伏下身子磕头。八廓街环绕着大昭寺,沿街开了许多家商店。冬天的夜晚游客不多,一些藏民在绕行,或者扑倒身体向心目中的神灵致敬。灯光昏黄,原本热闹的商业街似乎也散发出圣洁的气息。 阿园说:"如果想带点小礼品回去,可以进店里看一看。" "我想给女儿买个紫色的骆驼,不知会有吗?女儿喜欢紫色。"小益走进一家店,快速打量了一圈,又出来了,"好像有点难。" 她居然已经有女儿,我愤愤地想,真是不可貌相。这么倒推起来,她应该是在读硕士的时候结婚生小孩,标准的人生赢家呀!但沮丧的感觉很快就闪过了。 我跟东东说:"要不要去买个那种花花绿绿的东西?看起来挺好玩的。" 阿园告诉我,那是金刚结,据说可以带来好运。我就花三十元买了两个,一个拴在包上,另一个准备带回去送人。东东没买,他说淘宝上就有,路上带着累。 在阿园的带领下,我们进了一家名叫"醍醐"的店。她说是校友开的,里面的很多饰品是手工设计,很灵。小益挑选了一串紫色的手链,准备给她女儿。东东则又拍照又发消息,看起来兴致很高。店里热烘烘的,不大一会儿,我就出去透气了。 "你怎么不买一点?"小益也出来了,跟我打招呼。 我有点受宠若惊,回答道:"好像风格不太对,买了也不知怎么用。你买好了吧?"她穿了一件白色的外套,点缀着几条红纹路,在清寂的夜晚显得格外耀眼。 "嗯,我给女儿买一件就够了。"小益说,"东东在给他老婆发消息,询问要不要买,他老婆说'尽管买',看来今晚他得破费了。" 小益想去上厕所,却不知道在哪里。我去问店员,回答说就在对面不远处,就指给她看。我站到马路中间,这样不管两边谁出来,我都能看到,免得走散。 四个人往前又走了一会儿,到临近转弯的地方,阿园说:"这里就是玛吉阿米了,仓央嘉措会见情人的地方,我们去吃饭吧。" "阿园你可真行啊,见多识广,有小资情调。上次一定是在这里跟男朋友约会了吧?"小益打趣道。 "小益姐就会开我玩笑,"阿园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娇嗔地说,"不是跟你说了嘛,上次我是和室友一起来西藏的。" 东东笃悠悠地说:"男朋友当然也可以是室友啊!" "两个都是坏人。不理你们了,哼。" "阿园最好了,带我们来这么有意思的地方,过会儿敬你一杯。"东东陪着笑说。 玛吉阿米餐厅在二楼,楼梯狭窄,空气中散溢着酥油茶的味道。我们在最里边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我和小益在桌子一边,阿园和东东在另一边。隔着窗户望出去是八廓街的两个方向,夜渐深,街上的行人越发少了。 阿园点菜,小益从窗台上抽出一册留言簿,慢慢翻读。忽然小益大叫起来:"这也太直接了吧,居然写着'寻一夜情'!" 我说:"人到了陌生的环境,容易荷尔蒙分泌过多。" "我看看我看看,"东东把本子转过去,旋即假装露出失望的表情,"这也太没诚意了,居然没留联系方法。" 小益道:"要不我们也来留言吧,一人一段。" 阿园说:"好啊好啊,留下我们的浪漫记忆。" 菜陆续上来了,有披萨饼、烤蘑菇、烤鸡翅、炸薯条,其实还是以西餐为主,对胃口。阿园喝青稞茶。东东与我喝拉萨啤酒,在我的劝说下,小益也倒上了半杯。 "来,干杯!" "开会成功,相识快乐,干杯!" 有人说上海是中国的外国,我觉得西藏才是,和通常所处的文化场景不一样,宛如置身异域。在这里,心好像变得脆弱了,敏感了,充满怜惜。 不知什么时候,小益把外套脱了,显出乳白色的羊毛衫,袖口和小领带上仍然带着很小的红蓝条纹。看她脸部的侧影,像极了《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莉香,既有青春的稚气,也显出成熟女性的魅力。胸脯似乎受不住羊毛衫的包裹,将要跳出来,在肚子交界处留下断崖般的凹痕。 我不敢再看她,假装喝一口啤酒,试图平复突突跳动的心。 "那次在肯尼亚大草原上,车忽然停下来,前边树林里出现两群对峙的狒狒。"在阿园和东东的撺掇下,小益开始讲旅游故事了。"没有任何征兆,两群狒狒突然打起架来,可以看到有两只个头特别大的狒狒在哇哇大叫,可能是为自己的一方加油鼓劲。我们车子顶棚赶紧关上,仍然听到‘砰砰砰’的声音,是受伤的狒狒从树上跌落下来。十来分钟后,它们又忽然散去了,一些断了腿、被咬破屁股的狒狒在地上慢慢走,一路还流着血,真是残忍又可怜啊。" 小益讲得绘声绘色,几个人都听得入了迷。我说:"这种场景应该是很少见的,能够遇到,可真是旅游中的小概率事件。" "对的,导游也说没看到过。"小益接着说,"还看到一件奇特的事情呢。正当两群狒狒打架的时候,在我们车的另一边,两只狒狒正在嘿嘿嘿,好像这场战斗和他们完全没关系一样。" 东东斩钉截铁地说:"这两个应该是一伙儿的,在上演狒狒界的《倾城之恋》。" "小益姐,'嘿嘿嘿'是什么意思?"阿园有点疑惑地问。 小益忍不住笑了起来,捂起了嘴巴。东东正色道:"好像是剧烈运动的意思。" 我忍不住说:"阿园可是正直文艺青年啊,你们不能……" "还是我来告诉阿园吧,"小益轻轻拍我一下,示意停住,她接着说,"东东说得也不对,意思应该是'快乐玩耍'。阿园这种好学深究的精神真是值得我们学习。" 大概阿园看出几个人神情有点诡异,一字一句地说:"都是坏人,鉴定完毕。" 这时东东举起酒杯,对阿园说:"来我敬你一杯,感谢你带给我们这么多快乐。"我趁机举杯跟小益说:"我也敬你一杯吧,感谢你做报告,让我知道学问可以那样做,真是太了不起了。" 小益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说:"哪里呀,可能只是我运气好一点,遇到了ZY这样的导师,给指了一个比较容易出成果的题目。你也可以做出来的。" 不知是因为室内温度高还是因为喝了酒,小益的脸上泛起两块红晕,胸脯好像也跳得更厉害了。有这么一个直接表达欣慕的机会,我感到特别满足。 他们三个在留言簿上写好了。我从小就不善于写作文,这又不能抄一首唐诗上去,就写了一句直白的话:"ZY,我太爱你了!" 酒足饭饱,我们来看留言。小益是这样写的:"千年的布达拉/满目的虔诚与空灵/忘却疲惫与匆匆,封闭与固化/只留一颗宁静的内心。"阿园的也是一首诗:"走过千山万水/又一次来到这里/望着窗外的灯光/轻轻叫你的名字--玛吉阿米!"东东的留言是四字句:"曾经沧海,无需驻留。里应外合,动不得了。" 小益清了清嗓子说:"我来点评一下吧--阿园的是陕北信天游,董学长的是抒情散文,东东的是悬疑小说,我的是现代诗。哦对了,那个‘寻一夜情’是动物嘶吼。你们同意吗?" "同意同意,"阿园笑着说,"小益姐写得最好。我可以破解东东的留言:仓央嘉措曾经坐上达赖喇嘛这样的高位,享受过富贵荣华,觉没有必要再当下去,就出走了。可是周围的人去捉他,内外联动,结果他动弹不得,只好回到拉萨去。" 东东颔首道:"厉害,文艺青年毕竟是文艺青年。" 小益伸出右手停在空中,一下子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我觉得吧,这四句话还有一层深意:一个姓曾的人,在青藏高原这片亿万年前是大海的地方走过;一个姓吴的人,需要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一个姓李的人,应当到野外去嘿嘿嘿;一个姓董的人,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我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四句看似寻常的话还有这样的深意,而且,好像还有几分道理。阿园也大声叫起来:"小益姐,你不会是仓央嘉措派来的使者吧?" 几个店员向我们这边张望,可能是抗议说话声音太大,抑或唐突了仓央嘉措。东东说:"嘘--小声点。要是他们把我们聊天的视频放到网上,可就惨了, 就像那个打医生的教师,很多年都难翻身,学校声誉也会受牵连。" 小益四下张望,看到店堂中央的摄像头,她笑着招招手说:"嗨,我们是交大的。" 我强憋着才没笑出声来,这人太黑了。 东东对小益说:"我觉得你应该去做宣传,否则对我旦形象传播绝对是一大损失。" "嗯嗯,我也有这个想法。" 将要离开的时候,我们请店员帮着拍了一张合影。我的手自然地搭到小益肩上,在"一、二、三"的节奏中,感受到她的体温和脉动。我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包围着,从来没有想过,和她的距离会这样近! 八廓街上的灯,依然亮着。抬头望去是黑漆漆的天,眼睛适应一会儿,天又变成蓝的,一颗颗星星浮现出来,越看越亮。 路上,小益在讲述非洲旅游的经历:"那次我还去了乞力马扎罗山。夜里从帐篷出来上厕所,周围只有非常微弱的灯光,天上星星好像举手就可以摘下来一样。傻看的时间太长,居然忘记屁股还露在外面,冷得要命。" "小益姐,你是和谁一起去的呀?"阿园问。 "我老公,一个警察领队,还有新认识的旅友,总共八个人。我让我老公起来看星星,他哪有这个兴致呀,睡得跟木桩一样……" 高原上早晚温差大,夜里越来越冷,我不由打了个哆嗦。尽管我知道小益老公的存在是大概率事件,却是在心里没防备的时候确认了这个判断,多少有些伤感。
当然,这是无比美好的一夜,过后我回忆起八廓街的经历,或许就像小益忘不了在乞力马扎罗山上看星星一样,心地空灵,难以忘怀。身边是否有那根木桩,又有什么关系呢? 2018年1月20日晚至21日凌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