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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而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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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任鹿家庄,我向村人打听去鹿洪林家怎么走,他们告诉我:“向东,向南,再向东,再向南,尽东南角上那个户就是。” 约摸六七年之前,我到过任鹿家庄,那时鹿洪林还在读军校。同去的有谁、聊了些什么现在都不记得了,只是忘不了他曾送给我一架用子弹壳粘成的飞机,非常精致。这次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村子东南角。五间高大的瓦房,顶上有太阳能;南门外竖着一面照壁,上面写着一个“福”字,硕大无比。再向南望过去,就是茫茫的田野了。 很早之前我就想和洪林寒假回家聚一聚。他在北京,我在上海,碰到一次不容易。我和任成琦也早有过好好聊聊的想法,他家在马旺,和任鹿家庄隔得很近,而且我们三个人都曾是九年级五班的同学。由此延伸开去,可以找到很多共同的朋友,大家都约了到鹿洪林家。事情就这么定了。我打电话到洪林家的时候,他刚走亲戚回来。有碰面的机会不容易,放下电话后我就出发,第一个到了他家。 CCTV-8正在播放《西游记》,一部老少咸宜、常放常新的片子。“牛魔王”要去解开唐僧身上的绳子,被红孩儿厉声喝住,一个小朋友看得津津有味。后来我知道,他叫龙龙,是鹿洪林三姐的儿子,刚上二年级。 我和鹿洪林各自打电话、发消息,叫别的同学赶紧过来。我问李春艳有没有空参加这个聚会,她说家里事情忙,走不开。后来鹿洪林出去找其他人,我在门口等着。 龙龙从家里跑出来,虎头虎脑的。我问他:“你有没有枪?”他反问:“什么枪?”我弯起手指向着天空“啪、啪、啪”响了三声,严肃地说:“手枪。”龙龙道:“有!”便跑回了屋里,拿了两把用烟花筒做成的冲锋枪出来。我比划了一阵子,说:“这个不过瘾,你有没有会响的枪?”他说没有,脸上挂着羡慕和疑惑相混杂的神色。我就向他讲他舅舅怎么玩枪,我们小时候怎么做火枪,听得他一愣一愣的。我让他拿来几个炮仗,又找两块光滑的石头,用力把药砸响。龙龙远远望着石头说:“响了,还有火光!”我说:“厉害吧?火枪就是用这个原理撞响的。下回你让你舅舅给你做一把。”他啧啧称奇,满怀期待。 我和龙龙正玩得起劲,一辆货运车开了过来,驾驶室里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左看右看,等司机下车了方才反应过来,那是台金福,我的老同桌。1990年他到董家庄小学读五年级,我们是同桌;1994年同在九年级四班,两个人还是同桌。台金福叫我“董哨儿”,就像当初在一起的时候那样。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他是唯一这样称呼我的。高中里大休时偶尔在路上碰到过他,毕业之后就再没联系了,屈指一算,已经十年。郑连一搭了台金福的车过来。我和他联系挺多,几乎每年都见面。 鹿洪林同村的范金超来了,我村的郑良也来了。几个人挤在炕前,喝茶,吃瓜子,看《西游记》,闲聊彼此的情况。一辆大摩托轰隆隆开进天井,随即熄了火。房门开了,一位时髦青年走进来:只见他烫着卷发,穿着粉线条衬衫,系着板正的领带,披着风衣,真个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这便是传说中的柳桂栋。虽然此前一个月里我已见过他两次,不由得还是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柳桂栋满屋子寒暄了一阵,目光停在范金超身上问:“你还记得我吧?”范金超轻轻摇摇头,好像遇到了一道难解的电磁学难题。桂栋还是把谜底揭开了:“很早很早之前,我曾教你打台球。”自豪明白地挂在脸上。上学那阵子,打台球是要挨批评的,时光流转,现在都成了笑谈。范金超对那段生活还有印象,回忆了一番。 桂栋悄悄把我拉到门外去说:“少校,走,咱们出去趟儿。刚才出来得太急了,什么都没准备。”我便和他一起出去找小卖部。同学过来大都带着东西,有的是一箱奶,我从家里带了一盒酒,桂栋买了一箱八宝粥。“正月的礼,薄似纸。”同学聚会图个热闹,只要是一番心意就行了。 我顺便从小卖部里买了一把玩具枪,带着一包塑料球。把枪别在马甲口袋里,简直有邦德的气派了,我满心欢喜。回到家里,指着龙龙厉声说:“不许动!”他吓了一跳,先是举手示意投降,接着把枪接过去,爱不释手。我告诉他好好玩,唯一的要求是不能把上了“子弹”的枪对着人。龙龙喜不自禁,满口答应。我教他英语的“不许动”是Freeze,他把我当作敌人,演练了好几回。 人太多了,炕前放不下,我们挪到鹿洪林住的房间里去,那里有张很大的圆桌。 任志成刚到,坐在最里边。任成琦胡子拉碴的,戴着一个黑色的老头帽。他见到柳桂栋第一眼就说:“你像位美术老师。”桂栋开始不置可否,后来说,他是半个老师,但不是教美术;他是上海电影学院的“客座”。他问成琦在哪里工作,成琦微笑一下,默不作答。我指着柳桂栋的脖子说:“喉舌,知道不?他就在党的这个部位。”桂栋似有所悟,连忙点头说:“嗯、嗯、嗯。” 上菜了,电暖风发挥作用了,席间气氛也热烈起来了。我和成琦都惊异于桂栋感情的热烈、迅速,我说他是“先上车后买票”,成琦纠正说是“先上飞机后买票”。柳桂栋清了清嗓子说:“我想对你们说的是:天下的女人,实在实在太需要爱了。”成琦道:“那你是不是要做一个慈善家,把爱的种子撒向天下?”桂栋一本正经地说:“我很希望这样做,但现实允许不允许,我难以保证。”有人问:“这次南方遇到灾情,你捐款了没有?”“就像春节晚会上说的,等到我回去了就捐。”“准备捐多少?”桂栋又清清嗓子说:“这个……对于记者的提问,我有权保持沉默。” 鹿洪林讲了一番祝酒词,领大家喝了三个酒。一层意思说,除了在高密的三位同学,其他人都在外面打拼,远离亲人。不能陪伴父母是一种遗憾,唯有在外面好好混出个名堂来才能弥补。一层意思说,聚会同学中结婚最早的是台金福,至今已有八年,他经历了三年之痛、七年之痒,值得包括他在内的已婚人士学习,未婚人士也该多努力,尽早解决个人问题。洪林很有当政者的风范,酒桌上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用打草稿。他说得久了,柳桂栋就忍不住来一句:“Cut!”导演毕竟是导演。 我和成琦特别碰了杯,希望快一点从单身行列里解脱出来。 高中毕业即步入社会的台金福做在艰难中发展着自己的事业,现在成了做建筑装潢的大老板,越野吉普车都买上了。他说,同学到了高密尽管说,他会把正在归途的同学送回家。 那些日子已悄然远去,甜蜜过,苦涩过;再次回想起来,还是能隐约感受到当时的味道。大家喝酒,吃菜,抽烟,聊天,彼此之间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有的是初中同班,有的是高中同班,总归可以用“柴沟镇一中”的名义联为整体。再者,十个人年龄都差不多:大的按实岁算,小的按虚岁算,2008年都是三十岁。鹿洪林提议燃放鞭炮庆贺这次聚会,大家一致同意,都拥到门外。他把押箱底的鞭炮都拿出来了,一共四支,还有一个二十五响的礼花。清脆的鞭炮声在耳边响起,礼花在夜空里绽放。好几个人都欢呼起来。我本来有点感冒,喊了几声嗓子就哑了。最后一个炮仗响完后,大家禁不住鼓掌。 这年是鼠年,开启了新一轮的十二地支;这天是大年初一,一年复始,万象更新。绚烂的礼花见证了十个人的浓厚情谊,也预示着这群三十岁青年的美好前程。 放完鞭炮,任成琦有事先回去了,其他人回屋里继续喝酒继续聊。鹿洪林说:“本村的晚一点走无所谓,远的几位住下也没问题。我把床让出来,这里最多可以住六个人。” 柳桂栋在酒桌前和他女朋友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他口口声声喊着“老婆”,又把手机递给其他人,与她通话。鹿洪林用山东话称呼她为“媳妇”,结果不仅引来了手机那边的强烈反应,还有这边的一个拳头。移开手机后他说:“她开始说‘靠’,一听我叫‘媳妇’就说:‘你想死了!’你说大过年的……”不知有谁插话说:“要不是她一时紧张说错,要不是你听错,桂栋女朋友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应该是:‘靠,想死你了!’”一桌人笑得前仰后合,柳桂栋示意大家安静,通话一阵子,又把手机给我。我说不要,他还是塞过来了。我对着电话说:“你要对桂栋好一些呀。”桂栋女朋友道:“你告诉他,要对我好一些!” 或许酒席是个适于表演而不适于深谈的地方,一个晚上我都没能和成琦说几句话。他对考完高中后去学校西沟背诗的情景念念不忘,我何尝不是如此。《长恨歌》、《琵琶行》最早就是那时候接触到的。他模仿林逋的咏梅诗,还有杜甫“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的诗意,让我佩服不已。他的才华在高中和大学里都有了更多展现,不消说,现在供职于《人民日报》,更是一个绝佳的发展平台。鹿洪林说成琦受赵波影响比较多,一个不为陈见所拘、富于浪漫气质的同学,初四时和成琦是同桌。说来,我何尝不是受成琦影响很多呢?他的严肃认真在正经场合(作品)里体现出来,但同学聚会的时候,他反像个顽童了,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带给人们很多快乐。这种能文能野、游刃有余的境界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达到的。 和我相邻而坐的是范金超,高中时我在三班,他在四班,有过多位共同的老师。本来我和他一点也不熟悉,但说到他昌师毕业后到康成中学做了物理老师、现在和施立虹老师在同一个办公室,我一下子觉得非常亲切。他告诉我,现在高中物理的热学难度下降了很多,而数学中引入了部分微积分的内容。当年施老师教过我班物理,我做过挺长时间的物理课代表(三年高中的前两年半,包括刘月圣、邱学功两位物理老师,他们各有所长,也都很让我难忘)。我很佩服他,不仅因为他讲课条理清楚,也因为他作为五班的班主任,对待学生非常开明。高考时我物理成绩还不错。听说他感情遇到过曲折,也去西藏支教过,经历了这些磨炼之后,他的人生境界一定会提升不少吧。一时不容易见到施老师,我请范金超转达对他的问候。 任志成的大名我很早很早之前就听说了。那年中考,柴沟镇一中有十二名同学(毕业班总共有八个班四百多学生)升入高密一中,他是其中之一。我则没能入选。用现在的话说,他是大牛。我多次听任成琦说起过他,只是一直没有见面。因为这次聚会,我和他也算是正式认识了。一样是在康成中学教书,他和范金超的状态很不一样,似乎有点不安分,又似乎有点不踏实,反正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志成说,以前在学校里,靠着自己能力可以熬到教导主任、校长;现在没有关系则完全不可能;提拔一个人的时候,能力是次要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方面。他从曲师地理系毕业,现在做地理老师,孩子刚刚出生几个月,觉得自己一辈子就这么回事了。三十岁,三十岁才是起步,怎么能说一辈子就这么回事了呢?是不是我不在此水便不能说此水有多深?我和他说到高密一中的校训“为四十岁做准备”,以及西谚里的Life begins at forty。他毕竟是智商不低的人,十年里可以做很多很多事,这是肯定的。虽然我没在高密一中上过学,却受那校训影响很深。志成说感觉生活没什么头绪。我推荐他去看袁岳的博客,一个身兼咨询公司总裁、电视主持人、专栏作家等多种身份的人,怎么样在不同的领域里做出了不俗的业绩,而且通过博客这种方式实时展示出来。上网方便的话,每天拿出十分钟足够了,不出半月,定然会有受益。任志成向我确定了袁岳的名字,说可以回去找找看。 郑连一说话不太多。很早之前他就这样,更喜欢私下的交流,对场面上的事情不太感兴趣。郑良也是沉默的时候多,我和鹿洪林都说,他是武警,随时待命,会在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 鹿洪林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初四的时候,他赠过我不少毛主席像章,充实了我的收藏(在娱乐资源匮乏的中学时代,那是一项很重要的精神活动);他叫他姐给我缝了一个雨披套,我放在书包底下,上学便带着,用了好几年。或许两个人真的是有缘分吧。2005年,我在外滩见到了随领导出游上海的他。2006年夏天,我随他到京郊某师部玩,在夜宵摊上举杯畅饮,在招待所里熄灯夜谈,无比美好。 夜色渐浓,白酒、啤酒的瓶子一个个空了,大家也该回家了。鹿洪林举起酒杯说,散去的是酒席,不散的是情谊,干杯!大家一饮而尽。酒足饭饱,四散而去。 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没长大,希望能做手枪,和小孩一起玩。但是,我能像命令“敌人”一样命令我的年龄Freeze吗?三十岁的聚会很温暖,三十岁的聚会也让人无限感慨。从大年初一开始,从三十岁的第一天开始,我们都该为四十岁做准备了。 满打满算,距离四十岁还有十年。
2008年2月8日初稿于董家庄,15日改定于上海。2012年6月10日因故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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