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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农庄 ( 返回 )
本来已经说好不去,文强的话还是带给我大把的诱惑:“上午的活动赶紧处理完,下午的么,等星期天回来再说。”文强妻子不在家,他想去跟大部队会合,过过麻将瘾。我担心工作的事,内心里还是愿意去的,在可以带家属的场合独自出现,告诉大家我重新成了孤家寡人。那么,走。 幸福农庄在市郊很偏远的地方,两个人走了很多弯路才找到。晚饭所在的房间很大,四张桌子呈方形排开,很明显他们已经酒足饭饱了,杯盘凌乱不堪。热心同事站起来把我和文强招呼到合适的座位上。钱子茗跟赵小苗并肩坐在靠近门口那桌,见了面笑一笑。我坐下来挑吃所剩不多的五谷杂粮,没什么胃口。这桌上没有领导,几位同事和家属都不太说话,显得静悄悄的。剥芋头皮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谁在乎你是不是一个人? 晚饭后,想搓麻将的搓麻将,爱打牌的打牌。幸福农庄好就好在这里,吃住玩设施一应俱全,周末过来,得个休闲放松。徐琳明显早有准备,随身带了三国游戏牌。她教我和子茗打,玩了一把。旁边有同事家属在打乒乓球,看架势就是高手。外出游玩不同于日常工作,状态好像不一样了,本来沉寂的细胞活跃起来,言谈间也好像多了些机锋或幽默。 提议打牌的人多,那就到棋牌室去。我们玩大怪路子,徐琳的最爱。我上次跟她学的,徐琳说我打得太保守。可能因为大家水平都不咋的,徐琳牌技看不出好到怎样;不少人说,她老公是大怪路子高手,她多少也该得几分真传。钱子茗打得稳稳当当,冲头少垫底也少;赵小苗既不会也不感兴趣,看了几轮就早早回去休息。到了十点多钟,老板夫人说出来玩不要太累,牌局就停了下来。徐琳皱皱眉头,低声说,出来玩就该尽兴呢,平时也没空这样打牌的。 外边一片明朗,抬头看看,月亮正高悬着。他们走在前边,我和子茗落到最后。我说:“怪不得月亮这么圆,今天四月十五呢。”子茗道:“这么走走可真舒服。”可不是,正是春末夏初的时节,空气清凉宜人,草木的清香在周围荡漾。缤纷的灯光不见了,汽车的喧嚷远去了,四下一片安谧。我心血来潮说:“要不过会儿把小苗叫出来,一起看月亮?”子茗不假思索道:“好呀。不知道她睡了没。”我有点不好意思了,她答应得这么爽快。 经常会想起九百多年前苏轼的一则短文,说他与友人在月下的漫步,篇幅极短而意蕴丰厚。我把“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说给子茗听,她说,“感觉好遥远,这种东西好像只属于少数人。” 我和文强来得迟,同住一间,他意在麻将,所以房间里剩我一个人。徐琳室友也回来迟,她到我这边逗留一阵子。出来玩,开心事有,麻烦事也有,都是因为人多。在说到旁人是非的时候,我不大敢接话头,毕竟房门开着;但那感觉分明又很刺激,希望说下去。平日里工作,说话不会到这个份上的。和徐琳聊着,我脑袋里还想着渐渐爬高的月亮,只怕赵小苗要睡着了吧?悄悄地发消息对她说:再坚持一下!那边回应:快要顶不住了…… 徐琳回去后,我赶紧联系小苗。以前我和小苗吃过饭,也曾加上子茗三个人聊天,仿佛为各自的心事找个出口。这一次呢?小苗短信说:还是不要出去了,我们决定穿上衣服,请你过来吧。那也好,只是可惜了一饼好月亮。 尽管我设想过她们穿着便装的样子,钱子茗还是让我吃了不小的一惊。她的头发原本卷曲,现在蓬松地散落着,通了电一般,全然不是先前扎在脑后的马尾束。“只有在家里我才这样,连他也没有这样看过。”子茗嗲嗲地说。“他”自然是正在谈的朋友了。先前想约小苗出来,一半也是想拉她听子茗的恋爱故事。不料子茗倒先开了腔:“你怎么回事?”我赶忙说,徐琳没钥匙回不去,在我那边等了一阵子。子茗摇摇头说:“不是。你——”小苗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们一定有过商量了,把矛头对准了我。 虽然我在心里回想过许多次,可要把这件事情的原委说清楚,似乎还是不那么容易。而且,我注定扮演了一个不讲道理者的角色,那可怎么开口去说。“可能会有点长……”她们马上打断了我:“没关系,有的是工夫,你说。”我坐在两床之间的凳子上,穿越现实,回到从前去。一切似乎都是新鲜的:我去市区等她下班,为吃饭的事不开心,她转身离去,关系疏疏密密,一语不合引起更大的嫌隙,见最后一面,结束。 女孩子就是要宠着爱着的,你应该等她的呀!你对她一点点的好,她都会记得,扭头离开只是希望你在乎她,你应该追上去的呀!(是的呀!)男孩子受点委屈算什么,从女孩子的角度来说,我觉得她一点也没错,(对的对的,)你应该大度一点呀!我们都见了,觉得你们马上就要办了——你赶紧去挽回呀! 子茗跟小苗像两个铁匠,把我钳住按在砧子上,你一锤我一锤地猛烈敲打;不同的是子茗冲锋,小苗跟进。以前对自己的决然有过反思,这次神情不由变得恍惚:是不是当初做得太过分了?俯首认错的念头刚刚从心底萌生,整个的人又打个激灵,在心里说:早知后来何必当初,如果可以行动,根本就不要说出来。我想到不在场不辩解的她,开始错在我,最后也错在我,她多么无辜。我能对她说什么?您好,请,对不起,谢谢,再见。太搞笑了,什么都不能说,说什么都多余。那该怎么理解,两个人都没错,只是不合适。或许这是真的,尽管听起来不那么入耳。 “你觉得你们根本问题出在哪里?”子茗问。我回答不上来。“那你们吵过架吗?”我说没有,两个人有不高兴都闷在心里。子茗说:“那就很难说了,我情愿你们痛快地吵一架,彼此知道在乎什么、不喜欢什么,关系才更进一步。”我只好苦笑,轻叹一声气,心里想,如果吵架吵到分手,那样两个人心里更难受吧;不过子茗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这时小苗说:“没到吵架的程度,说明还不到难舍难分的地步,那分了就分了,呵呵。” 敲过打过,我的事情暂告一个段落。接下来该子茗了。 好像很简单的,我没有想太多,因为很多事情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只是尽力而为。期待结果会好,谁知道最终会是什么样子?他说喜欢我一年多了,我真有种心动的感觉,好好去爱一场,所以那次想去为他收拾房间。他不让,就没办法了。我可以容忍他不是上海人,比我小,还没工作,心里都说得过去。我喜欢嘛。(我问,前面的那个怎么样了?)怎么样,不怎么样,就那样。我把情况都跟他挑明了。他不生气,还说要帮我分析分析,你说奇怪哇?我觉得和他没可能的。(没可能,怎么不早分手呢?毕竟也四五年了。)感情的事,很难说的。前面他没了工作,事业受了那么大的挫折,我要是提分手,那不是打击他嘛,现在没问题了。他要分析,随他,我就听听。这个呢,长得帅也有长得帅的麻烦,那女生一直缠着他。你说我像不像莉香?爱得奋不顾身。(我说,确实很像,完治也是被里美给迷住了,对莉香若即若离。)我想找个机会向他挑明一下,不承认?不行,要么公开,要么拉倒,得按照我的规则来玩。所以,唉,这个事情也蛮烦的。 子茗为我出主意的时候满腔热情高屋建瓴,说到她自己,就不免心虚气短了。或许每个人都面临这样的处境,解烦除忧的快捷键或绿色通道只属于别人,应付自己那团乱麻的,只是一把钝刀。身在幸福农庄,却看不到幸福在哪里。我多想出去走走看月亮,可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两位大小姐只想赖在床上,不愿多动。 “你的家人会不会着急?”我问子茗。她跟我是同年出生,前后不差十天。我爸妈的期盼之情我很能理解,那她,一个女孩子,三十岁了还孤身一人,家长岂不更焦心。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世界那么大,自然会有合适的观点来面对同一件事。子茗是这么看的:“结婚?好啊,太容易了,今天领证,明天离掉,满意了吧?”她狡黠地笑笑,“不是这个样子的。总归要找到对的人,一条心面对将来。不能为了结婚而结婚。你说对吧,若何大人?” 月亮一定在向下落了。长久以来形成的作息习惯如同一副汤剂,开始发挥药效,我眼睛禁不住迷糊起来。周围弥散着洗发膏的清香,妩媚撩人。看看坐在床上的钱子茗,披头散发,和平时在办公室看到的那个干练紧凑的她判然有别。何者为实,何者为虚,竟一时难以分辨。老远赶过来,因为这样异于平时的一眼,似乎也值得。赵小苗抱着枕头听两人对谈,既是一位朋友,不时投来关切的目光,又像一位仙人,对一干凡俗情事报以理解的同情。 不由说到办公室里的诸般情况。有同事怀孕了还忙上忙下,受一些莫名其妙的气,子茗很看不过去。“等我有了小孩,到时候要辞了职去抚养,何必那么辛苦。再说,小时候的关爱很重要的。”我带着些许疑问说:“前提是经济上能支持这样。”子茗道:“就算不靠对方,我和爸妈这边也可以的吧。”我问,如果真正丢了这份工作,不会觉得很可惜吗?子茗沉默了一阵,似乎很有话说,然后撇嘴笑笑,反问我:“有什么好可惜的?”她从小时候开始就是配音演员,家人觉得在演艺行当不放心,叫她走了考大学、做普通工作的寻常路。子茗一直做这方面兼职,随时有机会转到配音演员的道上去,而且,不管从职业声誉还是从经济收入来说,都比眼前的差事强得多。先前子茗有机会去北京,到一家事业单位负责公益项目,她放弃了;她也有机会移民去加拿大,那边有亲戚,她也没有动心。毕业之后,子茗一直呆在这家单位,甚至部门也不曾变动,守着一亩三分田。“他跟我说有可能去北京发展,没准一年后我也在北京了,谁知道呢。” 天天见面能表明什么,没啥。这一晚如同人生长夜里的一个标本,叫我认识到了世界的广阔,人心的广阔。经常能看见钱子茗忙碌的样子,何曾想见,在这份工作之外她还有那么多的选择,那么多的情感取舍。她留着没走,于是我有机会和她做同事,听到她的心路历程,也算缘分。子茗的清晰讲述在提醒我,这不是做梦。我禁不住叹息:“太神奇了。”她淡淡笑笑说:“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呀。” 回房间以后,我再也撑不住,倒头就睡。醒来是因为敲门声,文强回来取包,要赶到市区。我看看表,七点了,忍着困顿,起床,冲澡,去吃早饭。毫无悬念的是,赵小苗和钱子茗两位睡神没参加上午的活动。说来也没啥稀奇的,不外是参观蔬菜大棚、摘草莓。农庄里出产一种西红柿,看上去斑斑点点其貌不扬,味道却相当不错。离开时每人发一袋农产品,就包括这种西红柿。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钱子茗打电话问我:“当初莉香是不是在完治那里过夜了呀?”我说:“是的,还不止一次。”虽然我是从沉睡中醒来,这点还是记得的。受到子茗的影响,这段时间我正重看《东京爱情故事》,到了第八集,莉香要去落杉矶筹办分公司,完治却一点也不肯挽留, 便不忍心再看下去。我赶紧问子茗,发生什么事情了?她说找他表白了,结果他说两个人在不同世界,他放不下另一个女孩子。我安慰子茗说,别难过了,不是你的你也不要强求,莉香追完治的时候多受伤,不如索性离开。子茗说,那好吧。我以为天快亮了,通完话看看手机,其实才两点钟。 第二天中午,子茗打电话给我,要用我宿舍电脑。原来,她在宿舍楼等那男孩子,遇到公事得处理,索性就近用我的电脑。子茗眼睛红肿着,怪不得她不愿回办公室。我说,你别那么痴情了,不要睬他了。子茗说,不,我就是要在这里等他,看看到底会怎么样,难得这么疯狂一次。下午我在市区有场考试,子茗处理完事情,我去赶校车,临走了又叮嘱她:“别犯傻了!”她平静地说:“你先走吧,路上小心点。” 正在考场上答着题,我收到一个陌生电话,赶紧跑出去接,原来是简老师。读大学的时候,他是我指导老师,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上次遇见是一年半之前,我在港汇一茶一座门口看到简老师与钱子茗正等座位。电话里简老师急促地问:“你把他的宿舍电话告诉我吧。”我有点急了,赶忙问:“谁的?”简老师说:“他的,你知道的。”我猜想这件事与钱子茗有关,却没有耐心再问下去,何况我根本也不晓得那男孩子宿舍电话是多少,就说:“我正在考试,你不说我先挂了。”然后关闭了手机电源。考完试出来,我收到简老师短信说:“现在钱子茗很难过,只有我能帮助他。我知道昨晚她跟你聊过莉香的事。如果你不想她继续难过,就告诉我他住哪幢宿舍。”这是哪门子事呢,我立即把短信删掉了。 回到办公室,老顾跟我说:“若何,刚才简老师打电话过来找你,问了你的手机号。”我说,他找过我了。另一位同事问,简老师不是钱子茗的男朋友吗?老顾道:以前好像是,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着,生活里时常有点小波小澜,最后又复归平静。幸福农庄的游玩不过是部门常规活动之一,每年都会有,那次带回来的西红柿、蚕豆、玉米、鸡蛋,越吃越少,最终没了。 钱子茗推门进来,匆忙问:“现在扫描仪能用么?” “可以的,我给你打开。” “麻烦了,有张传真急着扫描。”子茗的头发扎在后边,满脸阳光。 我把文件放进扫描仪,启动软件,说:“等等,预热一下,过会儿你从桌面拷就可以了。别忘了拿走传真件。” “好的,”子茗冲我笑笑说,“没问题。”
2009.5.26~5.30 |